貢日貢讚丟掉手裡的水壺,從車廂一個暗格裡摸出兩個小巧精美的瓷瓶,其中一個丟給塞如貢敦,另一個捧在手裡拔掉塞子,仰頭喝了一口,一股濃鬱的酒香在車廂裡氤氳開來。
“呼~”
貢日貢讚吐出一口酒氣,蒼白的臉頰泛起兩朵紅暈,感歎道:“你也快喝一口吧,身體都凍僵了。”
塞如貢敦接過酒瓶,嗅了嗅瓶中美酒,這種酒他也喝過,是大唐那邊傳過來的據說是叫什麼“房府佳釀”,極其稀少,這大點兒一瓶酒的售價大抵其一半重量的金子,需要山丘一樣的青稞去換……
他也喝了一口,烈酒入喉酒香馥鬱,入口順喉仿佛一道火線直抵胃裡,火辣辣將渾身寒氣驅散。
他不過是臣子而已,且不是那種所謂的“諍臣”,不會過問王子是否奢靡過度。
“王子身體虛弱,為何不乘車前來反而要騎馬?這等天寒地凍的時節萬一凍病了如何得了,微臣也沒法向讚普交待啊!”
貢日貢讚又喝了口酒,歎了口氣:“正是因為我身體孱弱、自幼多病,所以此番才要做做樣子,讓外人看到我也能隨軍征戰才會放心,不然整日裡各種詆毀之詞實在是讓人著惱。”
塞如貢敦表示理解。
作為鬆讚乾布唯一的兒子,體弱多病的貢日貢讚幾乎可以算是鬆讚乾布唯一且巨大的缺憾,沒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將來一旦有變讓那些追隨你的部下何去何從?
大家跟著你打天下,自然想著富貴長久,可若是吐蕃帝國一世而亡重歸於此前混亂狀態,大家豈不是白白付出?
塞如貢敦溫言勸慰:“王子不必擔心那些閒言碎語,你是讚普的兒子,是吐蕃的王子,自然是讚普唯一的繼承人,吾等老臣鼎力支持誰敢說三道四?您的王子之位固若金湯!”
很顯然貢日貢讚也是這麼想的,他笑著與塞如貢敦碰了一下瓶子,喝了一口酒:“所以見了將軍我才不裝模作樣了,在您麵前那些虛偽的東西都要丟掉,彼此以誠相待。”
無論塞如貢敦心裡怎麼想,這位王子的態度都讓他很是舒服,雖然身體孱弱,可畢竟自幼受到讚普親自教導十三歲就參與政事,些許籠絡人心的手段還是有的。
軍隊抵達當拉山南坡,塞如貢敦道:“您所率領的乃是讚普的嫡係部隊,與微臣之部隊互不統屬,卻一並駐紮於山口之上萬一有事恐難以指揮協同,到時候非但不能體現兵力優勢反而容易誤事,不如就駐紮於此,若敵軍攻擊山口微臣不能抵擋再向王子求援,如何?”
貢日貢讚從諫如流:“您是沙場宿將,是吐蕃功勳,我這點軍事能力在您麵前不夠看,來時讚普已經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萬事以您為主、我為輔,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按理說不胡亂插手是件好事,可塞如貢敦卻有些失望,讚普的繼承人卻半點主見都沒有,以後如何執掌偌大國家?
人雲亦雲、亦步亦趨嗎?
“讚普之信重,微臣銘感五內,定全力以赴擊潰叛軍,以回報讚普、王子之厚愛!”
……
軍隊抵達當拉山南坡,塞如貢敦早已給貢日貢讚選好了營地,就在一處背風處的平地安下營寨,距離山口大約十餘裡,不遠不近,既能有事的時候及時增援,平素又井水不犯河水,秋毫無犯。
貢日貢讚身子骨弱,等到營寨安好,與塞如貢敦聊了幾句當下戰局便連打哈欠,待到塞如貢敦識趣的告退,便連飯都不吃便一頭紮進厚厚的被子裡,讓衛兵點燃火盆,便即呼呼大睡。
一覺睡到夜半之時。
從被褥之中鑽出來在馬桶裡撒了一泡尿讓衛兵拎出去倒掉,一陣饑餓襲來,趕緊又讓衛兵弄來吃的,吃飽喝足出去帳外轉了一圈,見營寨紮得穩穩當當並無紕漏,這才又回到帳內。
雖然營寨就在山腳下並無多少風,但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腳踩上去一下子便沒到膝蓋,天寒地凍實在是太冷了。
在火盆上支了一個水壺煮了酥油茶,擁著皮被子喝著熱熱的酥油茶很是舒坦,但貢日貢讚心裡卻並不輕鬆。
他知道父親讓他親自率軍增援塞如貢敦是為了讓他立下功勳,為以後登基即位做準備,但他不以為然。
誰規定讚普就一定要有軍功?
大唐那位皇帝也是長在深宮之內,非但不曾有半點軍功甚至還要麵臨兄弟們覬覦皇位、明裡暗裡的競爭,最終不還是登上皇位?
靠的就是有統兵大將的支持。
相比於塞如貢敦,貢日貢讚更為信任赤桑楊頓,等到將來那一日到來,文有桑布紮、武有赤桑楊頓,更有整個雅隆部族的支持,讚普之位自然穩穩當當。
何必頂風冒雪馳援當拉山?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曉,且不說漢人有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身為王子要遠離兵凶戰危之地,單隻是這惡劣的天氣就有可能讓他大病一場,進而丟了小命兒……
塞如貢敦回到山口的營帳,沒什麼心思吃飯,讓人溫了一壺酒、烤了一塊肉,一邊用刀子削著肉細嚼慢咽,一邊小口喝酒,琢磨著個貢日貢讚這個王子。
毫無疑問,讚普之所以讓貢日貢讚率軍前來,除去支援之外,想來也有監視之意。
畢竟當拉山已經相當於吐蕃腹地,一旦這道防線被突破,邏些城近在咫尺,必將引發整個吐蕃最高權力核心的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