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冽、大雪飄揚,讚悉若一人穿行於風雪之中、艱難跋涉,終於行至一處背風的山坳,動手將厚厚的積雪向兩側堆砌擋住寒風,再從背囊中取出一塊氈子遮擋頭頂,便形成一個以雪為牆的相對封閉空間,風雪頓止。
高原上樹木極少,即便是在這山坳之中夏日水量豐沛也沒有多少樹木生長,好半天才在周圍尋了一些枯枝敗草,用火石生了一堆篝火也隻是冒著煙小小的火苗,取出乾糧烤熱了隨便吃一些,坐在“雪屋”內喘著氣歇息。
高原苦寒不僅僅在於物資匱乏,更在於極寒的氣候在冬日可以凍死一切生物,似他這般沿著山脈走勢行走於南側,到了晚間稍有不慎也會在睡夢之中被凍僵……
取出酒囊晃了晃,隻剩下少半囊酒,想了想拔下塞子小小的喝了一口暖暖身子,珍而重之的將酒囊收好。
此去花石峽上千裡,天寒地凍跋涉艱難,途中可供補給之處寥寥可數,一切物資都要省著用,若是未到下一個補給之處便將食物吃光,等待他的隻能是凍死在這雪原之上成為野獸吻下食物……
風雪之中行走很是艱難,但他卻不能停下腳步。
雖然派人給二弟送信言及那倉六部已經與噶爾部落締結盟約,實則並無此事,他剛剛抵達那倉六部便被人識破,讚普麾下最為凶殘、最為神秘、也最為忠心的“光軍”旋即抵達,所以僥幸得以逃脫“光軍”之搜捕,但與那倉六部之談判也徹底告吹。
聯盟未成,他深知噶爾部落即將墜入何等危險之境地,後有唐人凶狠驅策,前有讚普泰山壓頂,或許滅族也隻在旦夕之間。
他不能告知二弟實情,否則二弟就會停下腳步,坐以待斃。
唯有欺騙二弟使其信心倍增敢於放手一搏長驅直入,才有可能突破防線直抵邏些城下,徹底攪動吐蕃風雲。
到那時,那倉六部必然無視讚普之威望奮然起兵攻伐邏些城之側翼,去攫取最大的利益……
但在此之前,論欽陵所麵對的將會是孤軍奮戰、生死一線,外無援軍的情況下動輒有覆亡之危險。
他必須趕去與二弟並肩作戰,縱然是死也要死在一處,否則於心難安。
關中少風,大雪紛紛揚揚落地無聲,城闕露台銀裝素裹,街道之上亦是車馬轔轔、行人匆匆,偌大的長安城並未因為雪天而停滯,反而清明渠、永安渠、曲江池等處水麵雪粉融化霧氣昭昭,平添幾分淒迷秀美。
京兆府以及長安、萬年兩縣的官吏頂著大雪深入至每一處裡坊,對那些鰥寡孤獨分發煤炭糧油,更召集人手對被大雪壓塌的房屋緊急維修,遇有毀塌嚴重之房舍則將人口安置於城內各處寺廟、道館,待到雪停之後由官府撥款予以修建。
官吏們忙忙碌碌、穿行城內各處,為受災百姓解決食宿等等難題,使得長安百姓一片叫好,諸多胡人行商目睹這一切,紛紛感歎大唐之文明程度舉世無雙,豔羨之餘連連哀歎恨不能生為唐人……
一輛馬車駛入襄邑郡王府側門,車停之後一身錦袍的宗正少卿李孝逸從車上下來,侍者撐傘遮擋雪粉將其送入正堂。
跺跺腳換了鞋子步入正堂,堂內炭盆正旺、溫暖如春,香爐裡檀香嫋嫋、茶幾上水氣氤氳,一身常服、須發皆白的李神符正跪坐於茶幾前沏茶,見到李孝逸入內,笑容溫和招招手:“賢侄來得正好,喝杯茶去去寒氣、暖暖身子。”
李孝逸先是躬身施禮,而後行至茶幾前跪坐下去,接過侍女遞上來的濕手帕擦擦手,雙手接過李神符遞過來的一杯茶呷了一口,讚道:“好茶!”
又瞅了一眼敞開的窗戶外落雪紛紛,笑著道:“叔父如今頤養天年、真是越來越會享受了,若是我到了叔父之年紀也能這般悠閒自在,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李神符笑眯眯的看著侄子一眼,好似沒聽懂其中的意味,搖搖頭,喝了口茶水:“我已老朽,食不甘味、夜難成寐,塚中枯骨而已。你們年輕人卻不可有此遲暮之態,要時時精進、日日向上,方不負大好年華成就一番事業,假使當年高祖皇帝也無進取之心,如何開創大唐盛世、名標青史呢?”
李孝逸拈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咀嚼著,緩緩道:“世上進取之心何止萬千?然則並非各個都能成事,時也,命也,運也。吾等仰仗祖輩之拚搏方才得享富貴,除去心存感恩,亦當潔身自好,縱使不能為帝國大業錦上添花,也萬萬不能敗壞了這份家業,致使先輩蒙羞。”
“砰!”
李神符橫眉立目,嗬斥道:“跟誰說話呢?你等小輩坐享其成,可老夫卻曾跟隨高祖皇帝衝鋒陷陣,這大唐亦有老夫一分功勳!”
什麼叫“縱使不能為帝國大業錦上添花,也萬萬不能敗壞了這份家業”?
含沙射影誰呢?
李孝逸麵不改色,笑著喝口茶水,語氣和緩:“是呀,叔父戰功赫赫、譽滿天下,吾等小輩隻能匍匐於您的羽翼之下安享富貴、坐享其成,實在是慚愧。可我說的也沒錯啊,如今天下安定、河清海晏,吾等身為晚輩享受長輩所創建之盛世無可厚非,但若是不肯安分守己非要胡亂折騰一些遠超出自己能力之事,豈不是辜負了長輩的血汗?”
李神符目光炯炯的瞪著李孝逸,他不信這小子不明白他到底什麼意思,可是這小子卻含沙射影顧左右而言他,甚至隱隱不認可他的決定認為是“辜負了長輩的血汗”,著實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