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壽苦著臉,不知如何抉擇。
一邊是十幾代人辛苦經營的家業一朝喪儘付諸東流,徹底告彆世家門閥之領域,一邊是困守孤城絕境奮戰有可能闔族覆亡……兩杯酒,都有毒。
蘇良嗣在一旁溫言相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總要活著才有所謂的家族,否則何談其他?況且大帥之建議已經很是厚道,畢竟即便安氏同意遷徙關中也需要陛下允準才行,這其中難免要勞動越國公在陛下麵前諫言……成與不成,還是兩說呢。”
持續給予壓力。
裴行儉續道:“無論如何,安兄也要早做決斷才是,左武衛戰力強悍,上上下下都將番和視作回歸長安之功勳,必然悍不畏死、勇猛無比,安兄麾下部隊未必能抵擋幾天。”
安元壽咬著牙:“我麾下左驍衛也不是吃素的,弟兄們背水一戰、向死而生,誰也不敢言必勝。”
這就屬於嘴硬了,瀕臨絕境的確能夠使得上下一心戰力飆升,卻也有可能加速崩潰……
裴行儉搖搖頭,又給安元壽斟了一杯茶:“如若安兄這般信心十足,那我也隻能預祝安兄旗開得勝。我這就讓人準備酒宴款待安兄一番,今夜便宿於此處歇一歇,明日一早便返回番和吧,嫂夫人固然女中豪傑,但到底不是一軍之主帥,危難時候難以穩定軍心,還需安兄主持大局才行。”
“我……”
安元壽知道這已經是裴行儉之底線了,迫於無奈,隻得一咬牙:“那就依從大都護之言,不過我也有個要求,懇請大都護派人護送安氏族人前往關中確保安全,否則程咬金那賊廝說不得就要狠下毒手。”
以陛下對安氏之恨意,無論暗中授意程咬金斬儘殺絕,亦或是程咬金揣摩上意狠下殺手,此去關中的路途上必然危險重重……
裴行儉這才哈哈一笑:“此乃應有之意,安氏固然有錯,卻罪不至死,保護安氏一族之安全義不容辭。”
他看向蘇良嗣,吩咐道:“前往吐蕃之事稍作停留,你先率領一旅部隊前往番和,持我之帥印麵見盧國公,請其暫停攻擊,待到番和城開城投降,你要約束雙方軍隊保持冷靜,三方聯名向陛下具稟詳情,然後就地等待陛下的旨意。”
蘇良嗣心領神會,壓抑著心中感激,肅容道:“下官遵命。”
這是白送給他一樁功勞。
陛下深恨安氏於關鍵時刻之背刺,對君王來說此乃莫大之恥辱,但也未必一定要見到安氏闔族消亡覆滅,若能將安氏舉族遷徙至關中之地儘歸朝廷掌控之下,使河西之地再無安氏這等“國中之國”,皇權覆蓋州縣、政令得以通行,且同時又能將安氏積攢十幾代之田地、房產收歸內帑,未必就不能放安氏一馬。
如此一來,既無“屠戮功勳”之罵名,又得安氏百年家產之充實,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
安氏得以保全宗族、不至於闔族覆滅,程咬金無需死戰便能將他想要的功勳穩穩到手,回歸長安指日可待,蘇良嗣自己還能憑白得到一份功勞,而裴行儉坐鎮河西、談笑間消弭一場自相殘殺的慘烈大戰,亦是功莫大焉。
蘇良嗣心底連連讚歎、欽佩非常,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拿出此等附和各方利益之方略,其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實在是謀略出眾、已然有宰輔之能力,自愧不如。
安元壽麵容糾結,良久才長長歎息一聲,不得不低頭接受現實:“大都護謀略無雙,在下深感敬佩,假若他日僥幸活命,此番恩情必然闔族牢記、不敢或忘。”
隻要有房俊從中勸諫,安氏闔族之性命大抵是能保住了,至於其他身外浮財……也顧不得了。
當即,蘇良嗣帶領一旅兵馬護送安元壽自甘州出發,沿著官道疾馳向番和城。
至番和城西五十裡,發現道路已經被左武衛精騎封鎖,攻城戰用不到騎兵,所以這一支左武衛最為精銳的精兵便被放置於此。不僅封鎖路途嚴防番和城之守軍由此潰退,也將東去之商旅攔阻於此不準進入戰區。
蘇良嗣親至前軍,風雪之中掀起兜鍪,目光銳利,舉起安西大都護之令牌,冷聲道:“奉安西大都護之命前往番和城公乾,汝等速速讓開道路!”
左武衛騎兵趕緊上前查驗令牌,確認無誤之後馬上搬開路上拒馬,讓開道路。
蘇良嗣吩咐道:“不知此刻是哪一位將軍率軍攻打番和城?”
“是左武衛將軍、琅琊郡公。”
“即刻派人告知牛將軍,就說我現在抵達番和城下與他會晤,請他前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