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早就活成精的竇靜自然知道房俊這話裡頭恭維多過實意,可那又如何呢?無論官場也好,市井也罷,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才是為人處世之道。
標新立異、心直口快,絕對不足取。
魏徵一生嚴苛,絕不隨波逐流,但是在竇靜看來,終究要為現在的剛硬付出代價……
竇靜笑了一陣,和藹的問道“二郎今日前來,有何事但說無妨,隻要老朽幫得上忙,絕不推辭就是。”
這話說出來,已經是有與房俊平等相交的意味了。
論資曆,竇靜可是比房玄齡都深厚的存在,何用給房俊半點麵子?
房俊不是不識趣之人,聞言連忙說道“前輩如此,晚輩實在受寵若驚。今日前來,是想與前輩商討一事。”
這時有書佐奉上香茶。
茶香悠然,沁人心脾,是上品的龍井,房俊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他確實有點口渴,可剛剛在門房裡的茶水著實難以下咽,心中猶有餘悸。
看來,這位司農卿長官是看人下菜碟,非是在意之人,也隻有散碎的茶葉末子招待……
竇靜示意房俊飲茶。
二人都飲了一口,竇靜說道“有何事,說罷,毋須吞吞吐吐。”
房俊喝茶潤了潤喉,放下茶杯說道“晚輩一直對農耕之事深感興趣,於耕作之道,亦稍有見解。眼下四海昇平,風調雨順,可天下食不果腹之人,尚為之不少。每每思之,總是徹夜難眠,心懷憐憫。”
竇靜麵容便嚴肅下來。
司農寺的職責之一,便是教授萬民耕作。隻是那等費心費力之事,誰願意去乾?是以自前朝開始,司農寺自己都漸漸遺忘了這個職責,一門心思放在各地的倉儲之上,收繳糧食、填補庫存,這才是既能顯示政績,又能得到實惠的好事。
現在被一個後輩在自己麵前提起耕作之事,竇靜覺得老臉火辣辣的難受,這小子,難道是來給某難堪的麼?
竇靜斂取笑容,兩眼炯炯的看著房俊,冷聲道“二郎心懷天下,感念百姓,著實令老朽敬佩。但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二郎還是應當在崇賢館校正書籍,各儘職守為好。”
不該你管的,就一邊呆著去,司農寺的事情,用得著你操心?
房俊依舊笑嘻嘻的模樣,放佛根本看不見竇靜的不悅,自顧自說道“您老說的沒錯,晚輩的職責,便是校正書籍。今日,晚輩發現自古以來,關於農耕的書籍及其匱乏,並且語焉不詳、內容貧瘠。無論是泛勝之《氾勝之書》、崔實的《四民月令》還是賈思勰的《齊民要術》,都有各種各樣的缺點和不足。所以,晚輩在崇賢館的藏書樓內收集了一些關於農耕的古籍書典,並且彙集了大量農耕經驗,打算編撰一部農書,刊行天下。自此以後,天下萬民莫不以此書為綱領,耕作萬物,自給自足!”
竇靜差點被茶水燙死……
一口熱茶含在嘴裡,囫圇吞下去,顧不得起泡的舌頭,瞪圓了眼睛震驚道“你說什麼?”
房俊笑笑“您沒聽錯。”
竇靜淡定不了了……
編撰一部全新的農書?
這可是著書立說、流傳千古的大功業啊!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
立德謂創製垂法,博施濟眾;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於時;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
立德、立功,這不僅需要大智慧、大毅力,更需要時勢的造就,難度太大,非是當世人傑不足以成就。相對來說,“立言”就幾乎成為每一個文人最執著的追求,若是能著書立傳傳諸後世,那就是最大成就,死而無憾!
最最重要的是,房俊最後的那句說了什麼?
刊行天下?!
竇靜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騰了……
可他隻能死死的壓製著自己的興奮,略帶質疑的問道“著書立說,相比於二郎的才學來說,應是不難。可是這刊行天下……非是老朽看輕了二郎,便是有萬貫家財,怕是也無法達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