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景乃是皇室之中有數的富豪,李孝恭之外,就數他最富。
聞言,李元景奇道“二郎此言何意?”
房俊道“下官薄有家產,殿下庫府殷豐,卻非是同道之人。就比如這酒,同時用錢買來,下官喝著是瓊漿玉露,殿下喝來,卻說不得便是鴆酒禍水……”
薛萬徹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叱道“放肆!”
李元景連忙一擺手,嗔怪道“哪裡就至於生氣?”而後看向房俊,奇道“這話怎麼說?”
房俊悠然道“下官這酒,取粟於顏淵負郭之田,去秕於梁鴻賃舂之臼,量以才鬥,盛以智囊,浸於廉泉,精誠為甗,梧桐燃火,誌同道合燒灶,以堯之缽、孔之觚饗之,所以飲此酒,清者可以為聖,濁者可以為賢!暖心暖胃暖人生……而殿下之酒不同,乃盜蹠之粟釀成,取貪泉之水,阿諛奉承燒灶,紅巾翠袖洗器。誤飲一杯,則廉者貪,謹者狂,聰者失聽,明者昏視……對於殿下來說,這不是禍水嗎?”
薛萬徹一臉懵然,這都說的是啥?
那是武夫,雖然略讀經書,卻不明深意,沒有聽出這番言語之中的揶揄譏諷。而李元景、李恪皆是出身皇族,自然精通經義,馬周更是熟讀經史才思敏捷,當然聽得出其中之韻味。
李恪差點撫掌叫好,王叔你向來自詡乃是皇族之陶朱,這回見識到差距了吧?
馬周則心中敬服,原來罵人也可以罵得這般文雅……
李元景卻是怒氣衝天,差點就想掀桌子走人!
你家的錢就是清清白白賺來的,我家的錢就是貪腐劫掠而來?
簡直豈有此理!
李元景素來在人前構建出的和善笑容頃刻崩塌,陰狠的性情徹底爆發,勃然大怒道“房俊!當真是好膽!你可知此言等同於汙蔑皇室親王,按律當誅九族?”
他願意籠絡房俊,哪怕房俊即將被貶斥出京,他也還是看重房俊的自身能力,一旦網羅旗下為為自己帶來極大的好處,在自己向往的道路上又更大的裨益,如虎添翼。
可是絕非沒有房俊就不行!
說到底,一旦房俊被貶斥出京,怕是隻要當今陛下在位,房俊便永無回京之日。待到房玄齡致仕,他一個駙馬都尉又能有多大的能量?至於將來房俊會不會再次返京逆流而上……隻要太子倒台,無論是魏王李泰亦或是晉王李治上位,誰會重用昔日太子的班底?
甚至於在李元景看來,隻要一切順利,到了那一天坐在那個天下至尊的位置上是誰都說不定……
所以房俊居然這般陰損惡毒的嘲諷侮辱自己,李元景覺得不能忍!
房俊麵無懼色,淡然道“王爺向來不務正業,居然連語法都搞不清楚。沒錯,‘汙蔑皇室親王’罪當誅滅九族,但是請注意,是‘汙蔑’!何謂‘汙蔑’?便是指的栽贓構陷。若是王爺心中不忿,大可請求禦史台派出竟敢禦史聯合戶部官吏清查你我雙方的家底,看看到底在下是言之有物,亦或栽贓構陷……王爺,敢不敢?”
房俊要得就是李元景發怒,李元景不發怒、不講自己視作眼中釘,如何能夠跟他清晰的劃出界線?以往的自己與柴令武、李元景等人多有糾葛,若是不能讓外界感受到雙方的裂痕,如何將自己與麵前這個蠢不可及卻心比天高的家夥分割清楚?
事實上,曆史上自己與李恪、李道宗等人的悲劇,正是被李元景牽連在內。
李元景被房俊懟得麵紅耳赤、心驚肉跳!
他當然不敢……
一旦當真禦史台與戶部介入調查他的家底,且不說有多少貪腐劫掠之案底能夠使得他鋃鐺入獄,單單那遠超他這個親王爵祿以及王府收入十數倍甚至數十倍的財富,就足夠皇帝砍他的腦袋十回八回……
手指著房俊點了點,李元景再無話語,憤然轉身離開,“噔噔噔”便快步下樓,對身後吳王李恪的勸阻呼喚置若罔聞。
他隻是心中疑惑,為何房俊這棒槌以往對自己言聽計從,最近幾年卻不僅漸行漸遠,而且顯然要與劃清界線、分道揚鑣?
難不成是自己的心思隱藏得還不夠深,被房玄齡甚至是陛下那些老狐狸給看透了?
最為可慮者,就算是之前陛下對自己未曾起疑,但是當房俊這番話語傳揚出去之後,誰料得陛下會不會當真對自己來一個徹查?一旦自己隱藏的財富暴露出來,那可就真真要了老命了!
你一個皇室親王,要那些財富做什麼?是等著收買大臣,還是要招兵買馬?
思慮及此,李元景通體冷汗,心焦如焚!
回到王府左思右想,那股被看透的憂慮一直縈繞心頭,憂鬱暴躁之下杖斃了兩個打翻茶盞的婢女,而後愈發覺得心虛膽怯,乾脆收拾一番細軟,帶了兩名姬妾數十護衛,當日便出了長安城,前往洛陽宅邸躲避一些時日。若是宮裡當真有了什麼動靜,便即刻乘舟東下,揚帆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