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衝趕緊回身,重新坐好,抬頭看了對麵的淵男生一眼,對方略微頷首,麵帶微笑。
長孫衝便鬆了口氣。
身在賊營,自己時不時的消息傳遞會唐軍大營,誰也不敢保證一絲疏漏也沒有,萬一有所泄露,以淵蓋蘇文的暴虐性情,將他五馬分屍亦不為過。
甚至於,將炮烙、蠆盆、醢、脯等等酷刑加諸於身,亦不足為奇……
待到堂中諸人走得乾淨,淵蓋蘇文才說道“近日之‘軍演’成果斐然,做得很少。而且抓捕潛逃之徒亦是成效卓著,狠狠的警示了那些怯敵畏戰、毫無風骨之徒,吾心甚慰。”
長孫衝忙道“為大莫離支效力,乃在下之榮耀。自當竭儘全力,鞠躬儘瘁。隻歎在下才疏學淺、才能有限,不敢當大莫離支之讚譽,受之有愧。”
“嗬。”
淵蓋蘇文冷峻的臉容綻出一絲生硬的笑意,旋即隱去,頷首道“外人皆以為吾嚴苛,大繆也。吾固然對下要求嚴格,卻賞罰分明,不徇私情。有功則獎,有過則罰,汝做事上心、手腕高明,吾皆看在眼中,何需妄自菲薄?”
長孫衝不明白淵蓋蘇文到底是何用意,隻得感激道“在下戴罪之人,不得不流亡天涯,卻得到大莫離支賞識重用,予以信任,實在銘感五內!隻能誓死報效,鞠躬儘瘁!”
“很好!”
淵蓋蘇文欣然道“既然如此,那吾也不當你是外人,便直言了。”
頓了一頓,他麵容有些黯淡,籲出一口氣,道“如今唐軍勢如破竹,大勢難擋,高句麗精銳之軍隊儘皆陣亡於安市城,大行城、泊汋城等城池難以抵擋唐軍強渡鴨綠水,更沒有軍隊可以抵禦唐軍南下。吾雖然號召與平穰城共存亡,可又豈能眼睜睜看著數十萬高句麗軍民儘皆與平穰城玉石俱焚?若是那般,吾定然為高句麗之罪人矣!”
長孫衝心裡猛地一跳,不可思議的看著淵蓋蘇文。
果不其然,淵蓋蘇文抬起手,揉了揉臉頰,長歎一聲道“昨夜與世子徹夜長談,終下定決心。稍後,還請大郎給令尊修書一封,便說吾有心獻城投降、止息乾戈,不願再見兩國之勇士陣亡沙場。不過追隨吾之虎賁,吾必然要為其某一個下場,懇請令尊代為轉告大唐皇帝,問一問可否尚有商談之餘地?”
言罷,麵上儘是頹喪之神色,一代梟雄道出這等低聲苟活之言語,心內該是何等憋悶沮喪?
長孫衝卻好似被一道幸福的天雷劈中,即便以他的定力,也覺得腦子暈暈乎乎的。
素來強硬暴虐、唯我獨尊的淵蓋蘇文,居然要投降?
簡直令人不可置信……他下意識的就看向對麵的淵男生。
淵男生知道長孫衝心底疑惑,事實上,昨夜父親找他商談此事時,他的反應比長孫衝還不如。
簡直顛覆他對與父親性格的認知……
這會兒見到長孫衝的目光,便頷首示意,的確如此。
長孫衝按捺著心中激蕩,躬身道“既然大莫離支做出這等決斷,在下定然不遺餘力的促成,並且致信父親,當全力為大莫離支爭取更好之待遇。”
心裡的興奮幾乎快要噴薄而出了。
大軍征戰,不僅耗費無數錢糧輜重,更會有無數兵卒傷亡,即便不算治療、撫恤之錢糧,如此之多的青壯隕歿於戰場,對於國家的損害是長久且持續的。
所以自古以來,即便再是強盛的王朝,對於征伐之事亦要慎之又慎。稍有不慎,繁華富庶之王朝便會一落千丈,甚至種下亡國之根,前隋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無論李二陛下如何對於高句麗誌在必得,高句麗如何敗局已成、無力回天,但若是能夠兵不血刃的攻陷平穰城,覆亡高句麗,減少兵卒傷亡以及錢糧耗損,這將是何等巨大的功勳?
說一句“東征第一功”亦絕不為過!
然而……
長孫衝心裡忽然一動,興奮之情頓時稍減。
他察覺到一絲以往忽略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