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不如新,人也不如新,真真是世事滄桑,人心善變……
李二陛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忽然問道“三郎身為世子之人選,承係長孫家之殷望,本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以忽然現身西域,更遭受賊人之戮害,致使魂喪異域,令人扼腕痛惜?”
長孫無忌正將茶杯拈起,聞言心中猛地一振,勉力維持著手腕不抖,麵上浮現一絲痛悔,啞聲道“不瞞陛下,老臣這些年幸得陛下倚重,置辦下了不小的家業,也貪圖享樂,虛榮浮誇,使得攤子越來越大。但老臣缺乏經濟之道,家業雖然不小,打理得卻甚為粗疏,這幾年產出減少,家中耗費卻與日俱增,庫房之中漸漸空虛,難以為繼。三郎至孝,原本家中產業便多由他來打理,又因絲路之貿易繁盛,故而親自前往西域,與幾處胡商麵談合作之事。不了回程之時,卻慘遭馬賊殘害……老臣真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何必置辦下那麼大的家業?有陛下之寵信照拂,享文德皇後之餘蔭,闔族上下總歸能夠生活無憂,卻生出享樂之心,終導致大錯,悔之晚矣……”
說著,又掩麵垂淚起來。
心裡卻滿是震驚,因為他曾經向李二陛下解釋過為何長孫濬出現在西域,此刻為何陛下卻又再次問起?
是忘記了,亦或是有些彆的懷疑?
還是長安“百騎司”那邊發現了什麼……
李二陛下亦是唏噓不已,扼腕歎息道“三郎至孝,且聰慧敏捷,是個好苗子啊,可惜了。他前往西域,都與那些胡商麵談?其遭受戮害之事,必然與這幾個胡商脫不開乾係。輔機不妨說出,朕回頭寫信回去長安,讓‘百騎司’派些人手去西域查一查,若有所得,便讓安西都護府派兵將其剪除,滅其苗裔,給三
郎複仇!吾大唐之皇親國戚,焉能被那些腥膻蠻胡恣意斬殺?這口氣,不能忍!”
說到此處,甚至拍了拍案幾,甚為憤怒。
長孫無忌卻心中驚懼,後脊梁骨絲絲冒著涼氣,大抵是冷汗都出來了,麵上勉力維持著痛惜之色,婉拒道“陛下有此心,長孫家至死不忘!隻不過眼下帝國為難,東西兩方都在經曆大戰,國力維艱,豈能因一己之私仇,亂了各地之部署?此事老臣自會派人前去探查,不敢勞煩陛下費心。”
“輔機這說的哪裡話?”
李二陛下怫然不悅,坐直身子,道“三郎亦是朕的侄子,他慘死西域,朕豈能無動於衷?眼下西域固然經曆戰火,但以安西軍之戰力,等閒胡族頃刻間即可屠滅!隻要不是大馬士革的人,無論任意一個西域胡族,這個仇朕給三郎報了!”
一雙虎目,灼灼的看著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長歎道“當時老臣隨陛下身在遼東,焉能知曉到底何人才是凶手?不過老臣已然給家中去信,讓家中老仆帶人趕赴西域詳細查探。隻不過眼下西域戰火燃起,大軍攻伐,多處道路不通,消息定然閉塞,想必等到陛下得勝還朝之時,才會有西域的消息傳來。”
心中的驚懼愈發濃烈。
他了解李二陛下的為人,雖然平素看上去胸懷寬廣、不拘小節,實則心細如發,思維敏銳。
既然陡然問起長孫濬之死,那必然是有其目的。
所以長孫無忌不敢斷言長孫濬乃是被西域胡族害死,隻能模棱兩可的說不清楚,否則一旦李二陛下掌握了何等證據,那可就萬事皆休……
李二陛下瞅了長孫無忌一眼,伸手去拿茶壺。
長孫無忌豈敢讓陛下再次給他斟茶,連忙屈身上前,先行拿起茶壺,給李二陛下麵前的茶杯斟滿。
李二陛下拈起茶杯,道“先前李君羨來信稟報關中局勢,說是有人發現三郎曾與一夥漢商同行,前往大馬士革。後來那夥漢商被發現慘死於大馬士革城外,屍體慘遭燒毀,幸好其妻弟亦是商賈,正巧路過,得以認出身份。”
說到此處,戛然而止,將茶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長孫無忌如遭雷噬,整個人一下子僵硬,心裡都漏跳了一拍,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怎麼可能?三郎固然前往西域,但吾家與大食人素來沒有交易,他去大馬士革作甚?”
心裡暗暗慶幸,果然!
剛才自己若是一口咬定凶手乃是西域胡族,此刻必然露出馬腳,再想以“不清楚”“不了解”這等話語搪塞敷衍,那可就說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