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淡淡道“你在威脅我?”
令狐德棻搖搖頭,喟然道“老夫豈敢?隻是幫著英國公剖析當下局勢罷了,老夫雖為關隴一份子,此次兵變難辭其咎,但何曾想要走到那樣一步田地?眼下,唯有英國公可以左右局勢,阻止災難之發生。故而,老夫有一事相求。”
這番話語的確算不上威脅,因為一旦關隴軍隊崩潰,潰兵蝗蟲一般肆虐關中,即便是關隴門閥也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李勣略作沉默,不置可否,而後問道“所求何事?”
令狐德棻直言道“如今關中軍糧告罄,無以為繼,不可能養活如此之多的軍隊,還請英國公放開潼關關禁,放任那些門閥私軍各自返回原籍,當可最大限度減少兵災發生之概率,即便依舊不可避免的發生,亦能將損失降到最小。”
言罷,他盯著李勣的麵容,試圖查看其表情變化。
然而終究還是令他失望了,李勣麵容神情古井不波,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喜悅、憤怒、擔憂等等情緒,半分也察覺不出……
李勣默然半晌,搖頭道“如此之多的門閥私軍,一旦出關之後便會失去約束控製,返鄉途中肯定會禍害地方百姓,遭受荼毒者數之不儘。吾乃當朝宰輔,絕不能坐視此等悲劇之發生。”
就在令狐德棻一臉失望之時,他又續道“若想放任這些私軍回鄉,倒也不是不行,但必須將他們就地繳械、予以整編,暫且屯駐於關中各地嚴加看管,待到長安亂局平定,一切重歸正軌,再逐一潛返。”
令狐德棻心中升起的希望又瞬間破滅,苦笑道“這如何使得?”
之所以前來央求李勣放開關緊,絕非是關隴門閥擔憂潰兵肆虐關中,連半個長安城都被他們打成了一片廢墟,又豈會在意關中其他地方?
隻不過想要避免被天下門閥怨恨在心罷了。
門閥政治之基礎,便在於門閥擁有朝堂之上的絕對掌控,壟斷政治,將天下話語權操之於手。而各家之私軍、死士,則是延續門閥長盛不衰之基礎,一旦這些私軍、死士沒了,門閥還拿什麼去橫行鄉裡、對抗朝廷?
屆時門閥之生死將會儘操於朝廷、君王之手,欽定罪名之後大軍壓境,哪一個門閥能夠抵抗?
單憑所謂的“聲望”,如何抵禦朝廷大軍?
一旦關隴戰敗,那些門閥支援關隴的私軍儘皆潰滅,關隴勢必會被天下門閥記恨在心——當初可是長孫無忌威逼利誘驅使大家派兵入關,如果家族私軍儘皆覆滅,門閥根基動搖,豈能不對關隴門閥恨之入骨?
到那個時候,關隴即便因為和談而存活下來,也將舉世皆敵……
李勣麵無表情的搖頭“吾要為關外各州府縣的百姓負責,除非接受整編,否則這些門閥私軍絕無可能出關。”
令狐德棻麵色一變,試探著問道“此為英國公本意乎?”
如果從一開始李勣便打著將這些門閥私軍儘數消滅在關中的謀算,那便意味著李勣之所以遲遲不歸,歸來之後駐守潼關不入關中,其意圖根本就是在針對天下門閥。
關隴門閥自然首當其衝,那麼李勣的傾向與立場便不言自明……
李勣笑了笑,看著令狐德棻的目光有些深邃,緩緩道“不要想太多,吾心中所想,與關隴無關。汝等還是想辦法儘快促成和談,消弭兵變吧,否則以房俊之剽悍無所顧忌,以及太子日益強硬的態度,關隴門閥終要自食其果、萬劫不複。”
一直默不吭聲的諸遂良抬起頭,看了李勣一眼,正巧李勣也向他看來,兩人四目相對,諸遂良又低頭飲茶,不聞不問。
有些詭異……
令狐德棻沒心思關注這些,他如今心急火燎,追問道“關隴願意為自己所做之事承擔任何責任,可英國公身為宰輔之首,不僅僅關外的百姓受到你的庇佑,那些門閥私軍不也是大唐子民?緣何厚此薄彼!”
時至今日,關隴已經打算接受失敗,也會承擔代價,但絕對不願讓關外門閥恨之入骨,導致被天下門閥孤立之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