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李承乾反手拍了拍揉捏自己肩膀的纖手,心頭有些沉重。對於是否死守太極宮的問題,此前已經討論過一次,雖然後來他表態會在最後關頭棄城出逃,不會與太極宮共存亡,但其實心中一直耿耿於懷。
他不願做一個狼狽潰逃、背負罵名的太子。
更不願因此導致帝國中樞崩裂,從此拉開轟轟烈烈的內戰,將帝國最後一絲元氣耗儘,將天下百姓拖入水深火熱之中,重現隋末亂世天下烽煙、神州板蕩、民不聊生之悲慘。
他願意為國而死,為天下儘忠。
但是這樣的決策對於身邊的妻子、對於自己的孩子來說,著實過於殘酷……
他無言,太子妃亦是無言,隻是揉捏他肩膀的纖手停了下來,微微有些顫抖。
夫妻一體,她又豈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想什麼、做什麼?
但她什麼也沒說,輕輕吸了口氣,繼續溫柔的揉捏起來。
窗外,風雨如晦,夜幕深沉。
三更之後,雨勢越來越大,瓢潑一般的大雨從天而降,驟雨疾風狂猛無儔,迎麵吹打而來令人睜不開眼睛。此等天氣之下,即便關隴門閥不斷增調軍隊入城,對攻城軍隊一再輪換,卻也不得不在天亮之前草草收兵,偃旗息鼓。
大雨稀釋了戰場上的血泊,一具具屍體被雙方兵卒冒雨收殮,而後回到營房舔舐傷口。
傷亡慘重的東宮六率獲得了喘息之機。
再是精銳的部隊,在長達半年多的戰鬥之中無法得到補充、不能重新整編、日複一日承擔著巨大的心理壓力,都難免士氣傾頹、軍心厭戰,戰鬥力不斷下降,全憑著一口氣在支撐。
若非知曉自身肩負之使命,身係東宮之存亡,若非統帥乃是天下“軍神”,隻怕這支倉促成軍並未有太多時間備戰的東宮六率早已崩潰……
然而無論麵對怎樣的困難,事實便是這支軍隊抵擋了數倍於己的敵人長達半年多時間的狂猛進攻,雖然步步後退,卻始終堅守太極宮,粉碎了叛軍迅速攻占太極宮、覆亡東宮的野心。
毫無疑問,時至今日,東宮六率早已成為聞名天下的鐵軍!
太極殿一側的一處偏殿之內,房簷下、牆頭上處處燃著避雨的燈籠,在風雨之中搖曳晃動,燈火通明,無數兵卒、校尉、偏將穿著蓑衣出出進進,腳步迅疾,神色凝重。
如此難得的喘息之機,自然要好生加以利用,救治傷員、調動部隊、補給裝備,以便快速恢複戰力,迎接風歇雨停之後新一輪的殘酷戰事。
殿內,燭火通明。
李靖頂盔貫甲站在輿圖之前,一手拈著一個茶壺,一邊查看輿圖一邊將壺嘴塞嘴裡抽一口茶水,雖然頭發花白,但身軀偉岸、精神矍鑠,絲毫沒有一天一夜未睡的疲憊與萎靡,兩眼精光閃爍,戰意盎然。
反而是他身後,程處弼、李思文、屈突詮、秦懷道等年青將領一個個盔甲破損、臉色萎靡,坐在那裡雖然努力挺直腰杆,臉上卻是怎麼也無法掩飾的疲憊。
連續半年的鏖戰,不僅僅使得東宮六率減員嚴重、士氣低迷,即便是這些年富力強的將領也飽受折磨,強大的壓力之下每日裡既要殫精竭慮的思考戰略戰術、提振士氣,往往亦要身先士卒、衝鋒陷陣,這對於體力、精神都是極大的消耗。
鐵人也扛不住。
以往風度翩翩自詡英俊的李思文,如今已經兩頰深陷、胡須如雜草一般虯結……
李靖在輿圖前查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轉過頭,坐在主位,將手中茶壺放在麵前的案幾上,環視麵前這幾位出類拔萃的年青將領,目光自幾張麵孔上一一掃過,溫言道“怎麼,有些頂不住了?”
聞言,幾位將領下意識的挺著腰杆,齊聲道“大帥放心,人在城在,頂得住!”
李靖很是欣慰,頷首道“軍人就該如此,即便麵對的敵人再是強大、身處的壞境再是險惡,隻要身後還有需要我們保護的東西,那便永遠勇往直前、向死而生!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等閒事耳,隻要保護了我們需要保護的東西,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