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若這場兵變當真臨近結束,解脫的何止是諸遂良一人?
他即將卸下去的擔子更大、更沉……
將肉咽下,夾了兩根青菜放進沸湯之中,低著頭,他問道“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褚遂良搖搖頭,低聲道“平靜得很,一絲一毫異常都沒有。”
李勣沉默一下,又問“那兩個煉丹的蕃僧呢?”
褚遂良道“整日裡都駐足營房之內,見不到人。”
火鍋裡的沸湯咕嘟咕嘟翻滾,李勣低聲道“盯緊那幾個蕃僧,隻要他們離開營地一步,立即前來通知。”
褚遂良嚇了一跳,左右張望一下,身體微微前傾,看著李勣道“你瘋了不成?想要對他們動手?”
李勣將青菜夾到碗裡,冷冷的看著諸遂良,淡然道“不要探尋吾之動機,更不要試圖左右吾之動向……你隻要記著,普天之下能夠讓你諸氏一族免除滅門危厄的,唯有吾一人。”
褚遂良渾身顫抖,好半晌,才麵如死灰的微微頷首,卻說不出話來。
他如今每一步都在向著死亡邁進,所犯下之滔天大罪足夠闔家抄斬、禍延三族。正如李勣所言那般,普天之下唯有他能夠解救褚氏一族,有能力幫助褚家延續一條血脈,不至於血裔斷絕、斷子絕孫……
所以麵對李勣的要求,他不能拒絕,也不敢拒絕。
李勣冷眼看他神色,又寬慰一句“相信我,你雖然鑄下大錯,卻並非無可饒恕,隻要我堅定的支持你,並不至於非死不可。”
褚遂良隻能頷首,一句話也說不出。
心中悔恨叢生、百味雜陳,鮮美的羊肉也不香了……
李勣見他如此,搖搖頭,卻也不再多說。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將青菜夾起正欲放入口中,忽然一回頭,便見到一個衣冠整潔、須發皆白的老宦官站在門口,親兵躬身立於兩側,非但不敢阻攔,連問一句都不敢……
老宦官肅立門口,靜默無言,隻一雙眼白過多的眼睛向李勣幽幽望來,那眼神冷冽幽深,見不到一絲生氣……
李勣心頭一凜,放下筷子,衝褚遂良點點頭,起身,整理一番衣冠,這才快步來到門口。
老宦官早已轉身,撐著一把傘,走向門外疾風驟雨之中。
李勣也從親兵手中接過雨傘撐開,尾隨其後,一先一後沒入漫天風雨之中……
褚遂良將目光從門口收回,瞅著桌案上的燭火發呆,雙目似乎沒有焦距,直至被燭火照得眼前生花,這才收回目光,抬手在自己深陷下去的臉頰使勁兒的揉了揉,然後捂著臉,發出一聲喟然長歎。
心中悔恨難當,如非當初長孫無忌對他威逼利誘,他又何至於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決定,以至於犯下彌天大錯?如若長孫無忌此刻出現在他的麵前,他恨不能撲上去一口咬住對方的咽喉,啖其肉、飲其血,將其生生咬死,亦難消心頭之恨!
尤其是此刻關隴瀕臨絕境,而且長孫無忌的兒子一個接一個的要美戰死、要麼被俘,昔日枝繁葉茂的長孫家如今子嗣凋零、血脈衰頹,更令他解恨!
然而即便長孫家徹底覆亡,長孫無忌自食其果、絕於天下,又於事何補呢?他當初被長孫無忌逼著做下毒害陛下之事,大錯已然鑄成,再無悔改之機會。
痛苦、悔恨啃噬著他的心,淚水自指縫間流淌。
一失足成千古恨。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