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金光門上,麵色白皙的竇德威趴在箭垛上向下眺望,紛飛的雨水淋在身上、頭上,順著兜鍪往下滴落,一張臉愈發慘白。
金光門原本的守將是侯莫陳麟,其升任城外數萬大軍主將之後,便由竇德威接任,扶風竇氏雖然如今名聲不顯,不如高祖皇帝在位之時那麼顯赫,但底蘊頗深,即便算不得關隴中堅,但與關隴門閥亦是同氣連枝、利益糾葛。
此刻,隻見原本營帳連綿、人喊馬嘶的軍營早已一片狼藉,數萬人馬擋不住兩千具裝鐵騎,好似牛羊被狼群追趕驅逐一樣在城外廣袤的野地裡撒腿狂奔逃命,兩支黑色洪流不斷穿插突襲,一直鑿穿關隴軍隊抵達城下。
為首兩員大將駐足城下,隔著護城河向城上望過來的時候,竇德威正好與其對視,隻覺得一股凶殘之氣撲麵而來,其身後兩千鐵騎更是殺氣衝天!當年被房俊斬殺戰馬壓斷的傷腿開始隱隱作痛,後背冷汗涔涔而下。
他出身高貴、鐘鳴鼎食,注定要繼任神武郡公的爵位,成為竇家下一代的家主,政治、仕途、富貴皆是天下第一等,前程似錦。然而自從當初年少輕狂輕薄了武媚娘被房俊還得斷腿,他的人生就好似被房俊那個棒槌給籠罩起來,一片陰霾、不見光亮。
待到城下具裝鐵騎在此掉頭又將潰散的關隴軍隊突襲蹂躪一遍,迅速向著遠方而去,他略微鬆了口氣,猜想這群殺神會否就此退去,便見到遠處目光所及之處,右屯衛兵卒滿山滿穀鋪天蓋地而來!
完了!
竇德威心理最後一絲僥幸破滅,右屯衛顯然打算趁著金光門外兵力空虛、戰力不足的機會攻陷城門,然後突入城內。
至於金光門究竟能否擋住右屯衛大家狂攻……竇德威想都沒想,拖著傷腿在親兵護衛之下一瘸一拐的走下城牆。右屯衛攻城手段他雖未親見,卻屢有耳聞,彆人攻城都是架起雲梯那命去填,右屯衛則直接在城下摳個坑埋上火藥點燃,轟的一聲將城樓城牆直接炸成一堆瓦礫。
他可不想站在城上瞪著被炸上天,變成一捧灰,即便不炸死,被磚頭瓦塊埋起來還能活?
城上守軍見到竇德威二話不說下了城,儘皆麵麵相覷、一臉懵然,難不成這位新任守將乃是想要在城下衙署之內遙控指揮?
有人大著膽子追了兩部,大聲問道“將軍欲往何處?”
竇德威頭都不回“本將傷創發作,疼得難受,在城下衙署坐鎮指揮,諸位當思慮眼下關隴之危難,儘心竭力、不畏傷亡,定要將右屯衛擋在城下!”
言罷,帶著親兵一頭鑽進城下不遠處的衙署值房,打定主意遠離戰場,一旦局勢不妙,立即撤走。
至於他這個新任主將遠遠蹲在衙署之內卻不親臨一線,會否導致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情況發生,進而使得指揮效率大大降低給予敵人可乘之機,他是完全不在意的。
自己身嬌肉貴,乃是一等一的貴族,總不能跟這幫子豚犬一般的兵卒戰死城頭吧?
再者說了,這天底下就沒有右屯衛攻不下的城池,自己沒有第一時間棄城逃跑,已經算是勇氣無敵了好吧……
自己乃是太穆皇後一脈,正兒八經的後族,跟腳比之長孫家紮實多了,即便兵變徹底失敗,誰又敢對他怎樣?等到太子即位,竇家的地位依舊穩如泰山,頂了天便是空頂著一個神武郡公的爵位不入中樞、不掌實權,那也比現在丟了命強啊……
所以他根本不管金光門到底能否守住,能夠堅守到城破一刻才撤走,已經算是勇氣可嘉、勇擔重任了好吧?
誰不服,誰就來跟右屯衛打一場,若當真勝得過,自然怎麼說我都行,可若是沒那個底氣,憑什麼就來指責我呢?
……
右屯衛上下自然不知道他們在城外一陣亂殺不僅將數萬關隴軍隊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幾萬人潰不成軍狼奔豸突,即便是城上的守軍也已經給殺得兩股戰戰,連主將都避而不戰,隨時等著逃跑。
王方翼率領具裝鐵騎亦步亦趨的追逐著侯莫陳麟部向東挺進,以免被其殺個回馬槍破壞攻城進度,高侃則策馬而立,指揮隨後趕到的步卒開始攻城。
負責搭建舟橋的輜重營數百人一擁而上,沒人都扛著一塊木板,來到護城河前“噗通噗通”毫不猶豫的跳下去,然後扛起木板浮在水上,用一根根鐵釘、螺絲將這些木板連接起來,很快便在護城河上搭建出數座浮橋,後邊的兵卒扛著雲梯快速自浮橋越過護城河,來到城牆之下,頂著城上的箭雨檑石架設雲梯。
雲梯剛剛搭好,身後的兵卒便將橫刀叼在口中,身形矯健的跳上雲梯,飛快向上攀爬。
與此同時,火槍兵、弓弩手抵達城下,鼓聲隆隆之中,一排排火槍、一支支箭矢齊齊射上城頭,對守軍予以火力壓製。
攻城的兵卒順著雲梯攀爬,頭頂滾木檑石箭矢如雨,不斷有兵卒爬到半途慘叫著墜落下去,身後的兵卒則一言不發繼續攀爬。
守軍自箭垛露出身形,揮刀將爬到箭垛高度的右屯衛兵卒斬落,同時城下射來的鉛彈、箭矢紛紛射中他們的身體,慘嚎著或是跌落城下,或是就地死傷,狂暴的火力壓得城上守軍不敢露頭。
將是兵膽,一個勇冠三軍的主將往往能夠最大限度提升麾下軍隊的戰力,若能身先士卒,更是眾誌成城、士氣高昂,許多以弱勝強、以寡擊眾的戰役都是如此而獲取最終之勝利。
相反,“將熊熊一窩”,若主將膽怯畏戰,誰還能指望著麾下兵卒悍不畏死?
右屯衛不僅要攻下金光門,還要儘可能快,所以沒有什麼試探,一上來便是全力以赴發動猛攻,打得城上守軍一片懵然,心生懼意。
“竇將軍呢?”
“在城下值房內坐鎮指揮……”
“坐鎮個屁呀!他廝就是怕死!”
“他那條腿當年就是被房二給打折的,如今對上房二的軍隊,他豈能不怕?”
“娘咧!他怕了就跑去值房,見機不妙撒腿就跑,咱們嚇得膽子破了卻還得守在這裡?”
城頭之上怨聲載道,隨著右屯衛壓製火力越來越猛,攻上城頭的兵卒越來越多,這份怨氣逐漸轉化為畏戰之心,原本的恐懼被擴大無數倍,士氣越來越低迷。
竇德威站在值房之內來回踱步,時不時的推門看看不遠處的城樓,嘴裡嘀嘀咕咕“不對勁啊,火藥呢?為何不埋設火藥炸塌城牆然後蜂擁而入,反而要不計傷亡的硬攻?”
自從火藥問世,並且被右屯衛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應用到戰場之上,尤其是其無與倫比的威力用在攻城戰中無往而不利,使得政事堂不止一次的商討過天下各州府縣的城池是否還有繼續耗費巨資加固修繕的必要?因為即便最堅固的城池也擋不住火藥轟擊,隻要將火藥的份量無限度的增加,就算是一塊磐石也能給炸碎了,城牆的防禦功用幾乎徹底失效……
竇德威猛地一拍大腿,振奮道“娘咧!鑄造局被毀,右屯衛的火藥生產作坊夷為平地,其軍中火藥就算儲存再多,又是河西又是西域這一圈打下來,還能剩下多少?這是火藥用光了啊!”
如果沒有火藥這等大殺器,金光門未必不能守一守!
就算守不住,隻需拖延時間,延壽坊那邊一定會調集重兵前來,隻需將城上密密麻麻的排滿兵卒,憑借城高牆厚,應該能擋得住右屯衛吧?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竇德威又等了一會兒,城頭上的廝殺聲愈發激烈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猜測沒錯。
登時他腰杆也直了,底氣也足了,覺得自己又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