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一聲悶雷在窗外滾滾而來,宇文士及放下茶杯,抬眼瞅了一眼窗外,滾滾烏雲不知何時已經鋪天蓋地,將漫天星月遮擋得無影無蹤,黑壓壓如墨一般,眼瞅著就是一場大雨。
不僅歎了口氣,無奈道“自去歲開始,關中這天氣便詭異非常,夏日暴雨泛濫、冬日大雪成災,如今整個關中的河道都盈滿為患,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若非房二籌建那個所謂的‘救援隊’,隻怕早已是餓殍遍地、白骨盈野。”
這話很是沉重。
古人對於“天人感應”的那一套是非常崇信的,認為上天的一切變化都是對人世間的反饋,聖人出世自然霞光萬道、風和日麗,而一旦遭遇極端災害天氣,諸如地震、暴雨、大雪乃至於瘟疫之類,皆是人間出現違反天道之事,上天降下懲戒予以示警。
如此聯係到此番關隴兵變,自然人人皆認為是關隴門閥有違人臣之道,導致兵連禍結、綱常失序,故而才有這等大雨大雪之災害,荼毒關中百姓……
這對於關隴威望打擊之大,不下於右屯衛之連番挫敗,更加動搖關隴門閥的根基。
人心儘失。
宇文士及痛苦的閉著眼,關隴門閥大多起於代北各部,以蠻胡之身入主關中,曆經多少心血方才取得關中百姓之認可,其中之艱難不堪想象。結果破壞容易建設難,一朝野心勃發便做下這等悔之不及的錯事……
屋外腳步聲急促響起,宇文節快步入內,急喘了兩口氣,咽了口唾沫道“剛才斥候來報,程咬金率領麾下左武衛已經抵達距此五十裡之處,兩個時辰便可抵達。”
屋內瞬間一靜。
宇文士及忙問“尉遲恭現在何處?”
宇文節道“鄂國公率領右侯衛也正在趕來,與左武衛沿著灞水兩側齊頭並進。不過他們由驪山向南,走得是灞水東岸,需要渡過灞水才能抵達此處,所以肯定要慢上一個時辰,而且這還是左武衛放任不管的情況下,一旦程咬金分出一支部隊延阻右侯衛渡河,所需時間更長。”
宇文士及張張嘴,說不出話,他想到程咬金有可能率軍前來,但沒想到這麼快,山東世家這是鐵了心不管不顧,寧願冒著被太子記恨的風險,也一定要將關隴門閥趕儘殺絕。
眼下唯一能夠指望的,就隻剩下此刻屯駐於山腳之下的右屯衛,寄希望於高侃能夠攔住程咬金的左武衛。
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則是高侃放開一條道路,任憑程咬金率軍直接殺到山上……
窗外,細細密密的雨點傾灑下來,空氣一陣清涼濕潤,卻驅不散心中的焦灼。
長孫無忌道“傳令各部,各自列陣準備作戰,若戰況不利,準許撤離陣地向後山撤離,重新組織集結。”
“喏!”
宇文節領命,卻並未離去,他還要等著看看長孫無忌是否有其餘吩咐。
長孫無忌卻已經看向宇文士及,語氣誠摯道“還是得勞煩你跑一趟右屯衛營地,麵見高侃,說服其擋住程咬金的左武衛。”
宇文士及無奈,苦笑道“非是吾不肯,若能解此危機,縱然一身殘骨儘付狼吻又有何懼?隻不過咱們與右屯衛幾次大戰,彼此仇怨甚深,即便太子意欲保存吾等之性命,隻怕高侃也不肯冒著得罪山東世家的風險來幫咱們。”
當初李二陛下打壓門閥、削弱關隴,房俊便是其馬前卒,政治理念緊隨陛下,對關隴積怨尤甚,恨不能一下子將關隴徹底打落塵埃,不幫著程咬金一起上就算好的了,怎麼可能去擋住程咬金?
長孫無忌倒是很自信“自從關隴門閥撤離長安,東宮抵定大局,房俊的態度忽然之間變得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對於那些關隴空缺出來的權力不屑一顧,完全不上心的樣子,更不提什麼關隴如何如何……誰知道那廝到底打什麼主意?他派遣高侃堵住咱們下山之路,或許早已洞悉今時今日之場景,故意助太子保住咱們,以便咱們能夠為太子效力。你去告訴高侃,自今而後,咱們關隴與房俊恩怨兩清、井水不犯河水,一心一意輔佐太子成就大業,決不背叛。”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吾尚有一幼女,明年及笄,若房俊答允保住咱們這一回,則將此嫁於房俊為妾,兩家永結秦晉之好。”
宇文士及、宇文節兩人目瞪口呆,前者失聲道“你瘋了不成?即便咱們此戰大敗,甚至從此覆滅,那也得死得堂堂正正,豈能將嫡女嫁給旁人為妾,淪為笑柄?”
長孫無忌的發妻已經去世,現任正妻乃是續弦,這個幼女便是這位正妻所出,那可是實打實的嫡女。似長孫家這等關隴豪族,家中嫡女便是最為尊貴的象征,除非嫁於皇帝、太子可為妾室,否則即便是給一個親王做妾那也是自甘墮落。
生死事大,可門楣墜落那是比生死更大的事!
長孫無忌豈能不知這一點,心中又豈能甘願?
他歎氣道“除此之外,又能如何?此番劇變皆因吾之錯估形勢而起,關隴各家這麼多年擁戴於吾,如今卻遭受吾之連累有滅門之禍,萬一局勢發展至絕境,吾即便身於九泉之下,又怎能心安?吾意已決,你速速前去,莫要耽擱。”
他覺得房俊之所以派遣高侃步步緊逼,然後堵住山下的路口,等得便是這一刻——關隴若沒有真正陷入絕境,又豈會全心全意支持房俊?而房俊此刻挽救關隴門閥,不僅僅在太子麵前又立下一樁大功,更會徹底收服關隴門閥……
所謂的“城下之盟”,還不是任憑人家房俊提什麼條件都得答應下來?
而得到了關隴的鼎力支持,房俊才會穩穩的在東宮占據一席之地,即便江南、山東兩地子弟湧入朝堂,也無人能夠撼動房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