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他說得明明白白,孰料這廝當麵答應的痛快,轉頭便忘得一乾二淨,致使自己含羞忍辱不惜以假死來達成易儲之手段徹底失敗,豈能不怒?
關隴兵諫推翻東宮,乃是天下之賊,自己隻需在恰當時候“醒來”即可號令天下誅除國賊,皆是易儲之目的達到,還能剪除關隴門閥這顆依附於帝國肌體之上敲骨吸髓之毒瘤,英明之聲播於天下!
自己下詔廢儲太子,則難免“以父逼子”之嫌,再加上以往“殺兄弑弟”,致使他多年以來流傳天下的“慈父”之印象毀於一旦……
兩者相較,優劣之間何止以萬裡計?
當然,這也不過是一番氣話而已,時至今日,房俊還真不是他想殺就能殺……
且不說由他一手整編的右屯衛會否在他被賜死之後掀起波瀾禍亂關中,單隻是東海之上那一支橫行大洋的無敵水師,便會將整個東海攪得天翻地覆,所有大唐沿岸地域一片糜爛。
或許,這也正是房俊敢於對他陽奉陰違之底氣所在……
房俊自然也明白當下形勢,李二陛下斷然不會貪圖一時爽快殺了他,東海糜爛的局麵是整個帝國都不可承受的。
所以說,人可以不貪權、不攬權,但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麵上,房俊誠惶誠恐、跪伏於地“陛下恕罪,非是微臣抗旨不遵,實在是當時形勢緊迫,東宮內眷並朝野文武一起退守玄武門,一旦被叛軍攻克,這些人勢必難存……微臣深知陛下寵愛後輩,對於東宮世子、郡主更是愛若珍寶,若讓他們葬身戰亂,陛下必痛澈心脾,天下人不明真相,亦難免對陛下有所誤會,屆時謠言四起,玷汙陛下聖主之名,微臣百死莫贖!”
這話就有些內涵了若你當真駕崩,自然一切休提,可一旦您重新“複活”,真以為世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您欲擒故縱之計?到時候東宮因此湮滅,您怕是繼“殺兄弑弟”之後,再背負一個“毒殺親子”之罵名,到那時便是傾儘黃河之水也永遠無法洗脫……
“嗬嗬!”
李二陛下怒極而笑“按你所言,朕還得感激你不成?”
房俊正色道“陛下素來對臣優容有加,臣心中豈能不感激涕零?斷不敢抗旨不遵。隻不過天下局勢瞬息萬變,身在當時,臣也隻能如此。況且這天下乃是陛下之天下……您大可不必操之過急。”
李二陛下不是隋煬帝,此番東征雖然未竟全功,最終之碩果意外被水師攫取,但東北邊境最大的敵人煙消雲散,自此可以權力攻略內政,將皇權進一步鞏固,何必以此等暴戾之手段達成易儲之目的?
見李二陛下麵色陰沉不語,忙又道“關隴門閥也好,山東世家、江南士族也罷,再加上天下各處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名門望族,終也在大唐治下,隻需堅定不移的將科舉取士之政策施行下去,至多不過二十年即可見效,屆時寒門崛起、門閥式微,何愁皇權不能永固?”
……
李二陛下不說話,堂內氣氛很是緊張,外頭偷聽的晉陽公主隻覺得心肝兒撲騰撲騰的跳,都快要嚇死了。
從她記事開始,縱然如李勣、長孫無忌那等權臣在父皇麵前怒氣之下亦是唯唯諾諾、亦步亦趨,何曾見過如房俊這般毫不相讓,甚至針鋒相對?
真怕父皇一怒之下將他退出宮門斬首示眾,活著乾脆淨身之後留在宮裡當內侍……
……
良久,李二陛下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擺擺手,沒好氣道“你分明就是恃寵生驕,不過眼下朝廷多事,朕懶得與你計較……你素來與關中世家子弟來往甚多,現在兕子年歲漸長,到了成親之時,你可有屬意之人推薦於朕?”
門外的晉陽公主耳朵豎起……
房俊愣了一下,不知李二陛下提及此事是當真向他征詢合適的駙馬人選,還是有意試探他的心思,看他是否能在此事之上保持中立,借此試探他對於晉陽公主有否覬覦之心。
外界流言紛紛揚揚,他自然心知肚明,隻是一貫不屑辯解。
但現在當著李二陛下的麵,卻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含糊視之……
一定要推薦一個人品、才學、家世皆上上之選之人,以此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否則晉陽公主一日未曾出閣,他便要繼續擔負這份懷疑。
然而打定主意之後,搜腸刮肚的將以往熟知的世家子弟在心裡遴選一遍,卻赫然發現並無合適之人……總不能為了自證清白,便隨便選一個阿貓阿狗讓晉陽公主下嫁吧?
孰料他這麼一猶豫,李二陛下麵色便愈發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