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房俊顧及李承乾的顏麵,沒有當場發飆,被拽住之後隻是手指點著陸德明,威脅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隻要被吾聽到外頭有此等傳言,老子就打上你家門去,找你算賬。”
陸德明也知道自己差點捅了馬蜂窩,心中慶幸,但顏麵何存?
隻能垂頭施禮,羞愧道“老臣無能,驚擾殿下,罪該萬死,隻是年老體衰精力不濟,現行回去休息。”
言罷,也不待李承乾回應,轉身掩麵大步離去。
於誌寧知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罷,暗歎一聲,也向李承乾告罪一聲,追著陸德明的腳步退出……
屋內,李承乾讓人重新上茶,語氣有些埋怨“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地還是不改往昔動輒拳腳相加的混賬作風?這兩位固然私心太重,可說到底也是孤的老師,教導孤多年,且家中利益皆與東宮糾葛難分,你又不準孤將計劃告知……也難免他們心急火燎,有失體統。”
雖然有些厭煩於、陸兩人不斷的慫恿,但雙方糾纏頗深、利益一致,所以對於這兩人很是信任。
房俊頭痛道“微臣方才若不嚇他一嚇,殿下信不信明日一早便會有此等謠言傳遍長安,導致東宮內部人心惶惶?”
李二陛下驟然暈厥,吉凶難測,實是東宮一次絕佳的翻盤機會。隻要李二陛下沒有留下傳位於晉王的遺詔,那麼李承乾便依舊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大勢在我。
千萬莫要小瞧一個“名正言順”的威力,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古今中外,無論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哪一個不是強行給自己按上一個名正言順的大義?
可若是依照於、陸二人之設想,驟然對晉王發動突襲,暫且不論勝敗,一個“弑殺手足”的罪名是絕對逃不掉的,後果便是原本占據的名分大義消失一空,反倒成了為皇位殘酷凶殘的劊子手……
這一戰是在所難免的,但絕對不能是在失去名分大義的情況下開戰。
何其蠢也?!
當然,他也明白於、陸二人未必便如此愚蠢,他們更多還是想著立下這一樁“勸進之功”,剪除晉王的倡議由他們發起,他們自然占據主動,而軍方隻能淪為負責實施的工具……
他們當真不明白李承乾背負一個“弑殺手足”的罵名將會使得天下人反感?
未必。
說到底,還是為了各家的私利。
這就是門閥世家的可惡之處,他們所有動機都是為了自家利益,剖開一切行為舉止的外皮,其核心都是自私自利……
李承乾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搖頭歎氣,無奈道“東宮內部分裂,怕是在所難免。”
世家門閥之頑疾誰都看得清,但誰都無可奈何,因為世家門閥之力量實在是太過龐大,治國也好,爭儲也罷,無論如何都離不開世家門閥之襄助。
若科舉取士能夠發展個十年,或許能夠徹底鉗製世家門閥。
但問題在於今日之寒門學子以科舉取士之途徑進入仕途,誰知道他們執掌大權若乾年之後不會演變為另外一個世家門閥?
要知道現如今所有的世家門閥,追根溯源也都是這麼來的……
房俊安撫道“即便分裂,倒也未必是壞事,那些心懷異心者自此離去,大浪淘沙之後餘下的的皆乃忠誠之士,上下一心、忠誠不貳,或許更能激發出強大力量。”
……
於、陸二人自太子居處出來,任憑淅淅瀝瀝的雨水將渾身淋透,快步返回住處。
兩人心事重重,也顧不得沐浴更衣,對坐在窗前地席之上,默然無聲。
良久,陸德明才澀聲道“殿下寵信房俊已然臻達盲目之境地,甘心被其蠱惑而不自知,吾等又該何去何從?”
於誌寧拿起一旁的帕子慢慢擦拭臉上的雨水,直到將須發打理乾淨,放下帕子,這才緩緩說道“吾等忠於殿下,縱然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飴。然則吾等雖死不足懼,卻怎能牽連家族遭受劫難,致使門楣墜落、子孫零散?”
說到此處,他輕輕一歎,聲音低落“吾等身受家族之栽培,又豈能任意妄為?一個個看似榮華富貴,實則身不由己。”
世家門閥賦予族中子弟遠勝常人的資源,與此同時也需要子弟予以反哺,誰若是隻知享受卻不知付出,必然遭受天下人唾棄。
家族,從來都是華血脈賴以傳承的根基,沒人願意承受被家族唾棄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