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撩起眼皮看了牛進達一眼,揮手將賬內親兵斥退,這才低聲道“陛下若在,吾等自然唯陛下之命是從,陛下立誰為儲君,吾等便支持誰;陛下不在了,若有遺詔便奉遺詔而行,若無遺詔,太子便依然是儲君,既是大唐君王,咱們又何須有什麼章程?”
“嗬嗬……”
牛進達冷笑兩聲,神情很是不屑“旁人不知大帥,或許被這番話愚弄,可末將跟隨大帥數十年,您撅起腚想要放個什麼屁,末將也了如指掌……這話糊弄誰呢?”
兩人名分上下,實則情同手足,畢竟並肩作戰多年,相扶著從死人堆立爬出來都不知幾次,無外人在的時候,相處很是隨意。
程咬金登時不滿,吹胡子瞪眼道“你這話是下屬對上司能說的麼?沒上沒下,活該你時至今日還隻是個左武衛將軍,老子不退下去,你這廝一輩子也坐不上十六衛大將軍的帥帳!”
牛進達嘿嘿一笑“當主帥有什麼好?功勞到頭了升無可升,可一旦有半點錯處就得給全軍被黑鍋,整日裡戰戰兢兢唯恐犯了大錯被虢奪了國公爵位,連貪墨幾個銅錢都心驚膽顫,喝個花酒也要當心禦史彈劾,你以為老子傻?是你看不透而已!”
“嘿!”程咬金上下打量牛進達,嘖嘖稱奇“出息了啊,居然還有這份口才見識?回頭去你府上喝酒的時候,吾得去跟弟妹聊聊,她家這個強牛不僅想著貪墨銀錢還學會喝花酒,這是大喜呀,必須給張羅幾方如花似玉的小妾,多生出幾個聰明伶俐的兒子繼承家業才行。”
“啊這……”牛進達目瞪口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中老妻發飆……
趕緊告饒“不過是末將一時口無遮攔胡吹大氣而已,大帥莫當真……話說回來,萬一陛下有事,太子那邊意欲剪除隱患率先對晉王發動,亦或晉王欲問鼎大寶發起兵諫,咱們該當如何?”
所以之前程咬金說的那番話都是扯淡,身在朝中,執掌軍隊,遭逢皇權更迭之時又豈能當真置身事外?
就算不站隊,也必須有一個傾向,定下一個章程,否則事到臨頭自己先亂了……
程咬金看著他,緩緩道“你有看法?”
牛進達一愣,旋即搖頭“吾能有什麼看法?這麼多年每一次都是你拿主意吾衝鋒,這回自然也是如此,懶得動腦筋。隻不過咱們總不能這麼左搖右擺隨風倒吧?有負陛下之重托啊。”
十六衛兵強馬壯具是精銳,東宮六率更是戰力強悍,結果李二陛下將這些部隊全部調出長安,命左武衛入城宿衛,這已經是以帝國社稷相托付,何等之信任?
若左武衛在攸關皇位傳承之事上毫無主見,隻知道逐利而行,實在愧對李二陛下……
程咬金想了想,說道“不急,尚未至關鍵時刻,先穩一穩。待到需要咱們發力的時刻,再做決定不遲。”
現在左武衛公然表態站隊,就能夠使得另外一方徹底絕望、偃旗息鼓嗎?未必。
皇權之誘惑足以碾壓一切,任誰到了距離那個位置一步之遙都不可能收手,即便明知撞個頭破血流亦要全力為之,什麼親情血脈,什麼人倫道義,在皇權麵前皆微不足道。
因為世事無絕對,劣勢之下逆襲的例子不勝枚舉,萬一這回就輪到自己幸運呢?
人,都有僥幸心理……
牛進達頷首,再不言語。
在一處廝混半輩子,他自是了解程咬金的性格,雖然口中說著還不到做決定的時候,但其心中必然已經做好了決定。
這就好,無論程咬金做的決定是什麼,他都相信一定是綜合了自身之利益與帝國之利益權衡輕重之後的方案,儘可能兩者兼顧,斷不會隻為了一己私利便置帝國社稷於不顧……
賬外有親兵快步入內,疾聲稟告道“啟稟大帥,城外剛剛傳來消息,東宮六率已經在昆明池北岸集結,正離開營地,向長安城緩慢進發。”
“太子殿下果然不肯坐以待斃呀!”
程咬金精神一振,霍然起身,大步來到牆壁上懸掛的輿圖前,手指從昆明池北岸劃向長安城,期間所經路徑一目了然。
牛進達來到他身後,看著輿圖蹙眉道“右侯衛在城東春明門,若東宮六率直抵長安,則將兵臨城西金光門下……一左一右,一東一西,這是要看看誰能先殲滅咱們攻破長安城?”
程咬金手掌在輿圖上摁了一下,緩緩道“所以這就是咱們不能早早站隊的原因,陛下……還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