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李孝恭望著雨幕之後哭號震天的皇親國戚,望著那一幢威嚴恢弘的宮殿,思緒似乎隨著紛飛的雨水回到往昔與陛下並肩作戰、橫掃各方諸侯的那個金戈鐵馬、一往無前的年代。
而隨著李二陛下殯天,眼前這個由貞觀勳臣們一同締造的龐大帝國卻在極盛之時有了轟然崩塌之危險……
若李勣保持中立,即便當真爆發一場爭儲之戰,亦可將範圍儘可能縮小局限於關中甚至長安城;若李勣倒向任何一方,則勢必演化成一場聲勢浩大席卷整個帝國的風波——正如李勣自己所言那樣,爭儲之戰將不限於爭奪儲位,占儘優勢的一方會順勢剪除異己。
無論太子亦或晉王,支持者遍及天下各地,平衡被瞬間打破,接踵而來的便是東風壓倒西風,整個帝國的根基都將在風雨之中搖搖欲墜……
當然,這隻是李勣口中所言,他心中到底怎麼想,唯有天知曉。
到底哪一樣更好?急切之間,李孝恭也不敢妄自決斷,隻得說道“此事各執一詞,一時間難以委決,就依從懋公你的意見先行籌備陛下殯禮吧,總歸是要全力以赴,不出現半點差錯,否則何以報償陛下這麼多年的恩遇重用?待殯禮之後,再做決斷。”
李勣道“這樣也好,能夠有一個充分準備的空間,對各方緊繃的態勢都緩解一下,或許能避免這場爭儲之戰。”
李孝恭頓了頓,道“目前,也隻能如此了。吾還有事,先行告辭。”
李勣躬身“此間賴以郡王掌總,疲累之甚可以想見,還請郡王多多保重,朝堂之上、宗室之內還需郡王領袖群倫、抵頂大局。”
“不敢不敢,本王已經不問朝政多年,懋公你是宰輔之首,這些事當然是你拿主意,若是讓本王跑跑腿出出力,倒是可以。”
“郡王謙虛,您乃宗室領袖、諸王之首,正是帝國之擎天玉柱。”
“懋公謬讚,愧不敢當……”
寒暄一番,李孝恭走出雨廊,馬上有人撐著巨大的油紙傘上前替他遮擋風雨,護著他繞過殿前跪伏於地哭泣的皇親國戚們,疾步走入大殿。
李勣依舊負手站在雨廊中,神情淡然。
兩人之間一番交談實乃必要,畢竟分彆作為朝堂與宗室的領袖,一旦他們兩個達成意見,即便太子與晉王也難以推翻,或許這場勢必上演的爭儲之戰便宣告胎死腹中,皇權可以順利交替。
但兩人又極度缺乏信任,自然沒有並肩協作之基礎,這不僅涉及到兩人各自之理念傾向於支持哪一位皇子,更在於攜手之中誰主、誰次,誰更能占據主導地位從而獲得更多利益。
事實上,滿朝文武誰又不是如此呢?
或許也隻有房俊那個在不應參與進爭儲之時卻偏偏要參與進去之人更為純粹一些,因為那個時候參與爭儲不僅不能將利益最大,反而使其受到李二陛下猜忌疏遠乃至於打壓,進而損失極大。
且不說丟了兵部尚書之職,單隻是那一場麵對數十倍於己的關隴軍隊卻誓死捍衛帝國正朔、扶保太子之所為,非常人可以企及。
一念及刺,李勣不禁幽幽歎了口氣。
相比於房俊之純粹,自己豈止是遜了一籌?然而他忝為宰輔之首,又是軍方名義上的領袖,所涉及的利益實在是太多太多,盤根錯節難以割舍,又怎能如房俊那幫不管不顧、隻任憑一腔熱血便與陛下為敵、與天下門閥為敵?
他邁步走入風雨,自有親兵撐起雨傘遮在頭頂,心中卻沉甸甸有些透不過氣。
這巍峨恢弘的皇宮意味著大唐帝國最至高無上的皇權,如今卻籠罩在淒風冷雨之中,那一個個之前對陛下誓死效忠的文武大臣們麵上掛著淒慘戚戚之淚,又有多少眼底卻透著欣喜之色?
再是忠臣又能如何?
一任之帝王再是英明神武,亦不過區區數十年,人死魂消,還有誰對此前效忠之誓言奉行不悖?
這煌煌朝堂、袞袞諸公,將彩繪抹去、衣衫扒掉,內裡之魂魄不過是一個個由利益構築的行屍走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