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程咬金若徹底倒向晉王,引兵直接殺入皇宮剿滅太子一黨,則功勳滔天,當世再無第二人能及,還有他尉遲恭什麼事兒?如今程咬金扭扭捏捏、欲迎還羞,想要當表子還要裡牌坊,放著天下的功勳不伸手,正好便宜他尉遲恭。
鄂國故地在江夏之南、梁子湖以東、毗鄰長江,雖然其地多沼澤、山丘,但地域廣袤,若能嚴加治理,必是一方富饒土地。
隻要能夠封建鄂國故地,子子孫孫繁衍不絕,豈是區區一個一等國公可堪比擬……
蕭瑀麵色陰沉,他如何看不出關隴那邊亟待搶功之心思?
但眼下右侯衛乃是扶保晉王之主力,萬萬不能使其離心離德,轉頭詢問崔信“盧國公到底如何答允?可否打開城門迎接晉王入城?”
崔信搖頭道“說到底眼下太子仍舊是國之儲君,盧國公於國忠誠、於陛下忠誠,自是不肯引兵入城、殺進皇宮。待到晉王殿下起事,盧國公會率軍蝟集於城南大慈恩寺一帶,作壁上觀,直至皇城勝負已分、大局已定,才會出麵收拾殘局。”
尉遲恭嘖嘖嘴,方才的興奮略有削減。與自己打生打死相比,人家程咬金隻是袖手旁觀便可以獲取首功一份,這之間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卻也羨慕不來,自己作為李二陛下最為信重的武將反而受到各方掣肘,讓程咬金撿了便宜戍守長安,結果陛下暴卒,局勢瞬間糜爛。
聽聞程咬金不肯徹底依附過來,李治略有失望,若得程咬金之臣服不啻於猛虎添翼,可直搗太極宮取敵腹心,以橫掃千軍之勢將東宮一網打儘,這場奪嫡之戰未開始便勝負已定。
不過世事豈能儘如人意,程咬金允諾隔岸觀火不插手其中,這已經是極好之結果,否則以左武衛的戰力死守城高牆厚的長安,戰力強悍的東宮六率在李靖指揮之下於城外野戰,自己哪裡還有半點機會?
宇文士及瞅了瞅天色,道“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請殿下擬定‘討逆檄文’,同時出示陛下遺詔,一起公之於眾、刊行天下,而後舉兵起事,直入京師,斷不可落在‘大殮’之後。”
“大殮”儀式之上,太子當中誦讀祭文,接受百官朝拜,事實上已經算是確認君臣名分,隻待殯儀結束、大型皇帝遺體送去昭陵停靈,即可進行登基大典,正式昭告天下、新皇繼位。
所以晉王這邊務必搶在“大殮”之前,先一步向天下揭發太子毒殺先帝、迫害手足之陰謀,振臂一呼征討逆賊,這才能在法理上占據先機。
而後禦史文官們在朝野上下宣傳鼓噪,形成浩浩蕩蕩的潮流,將人心、民意裹挾其中,何愁大事不成?
諸人振奮。
一直沒怎麼吭聲的褚遂良猶豫一下,輕聲問道“萬一情況有變,進攻太極宮不利,吾等又當如何應對?”
他覺得當下晉王一係因為缺乏一個真正的戰略設計者,一個深諳軍事謀略的統率,所以上上下下有些浮躁,過於想當然,對於一切事宜都往好的一麵去思考,卻對起事受挫之後的退路模糊不清。
鄂國公尉遲恭是勇冠三軍的猛將,但是韜略上相比李靖、李勣之輩差距何止百裡千裡?
世間之事從來都不會一帆風順,更不會按照人的意誌去運轉,計策再是完美也有疏忽懈怠的地方,從而導致進程踟躇、好事多磨,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者也。
又所謂“未慮勝,先慮敗”,若沒有做好麵對困境的充足準備,一旦遭遇失敗,結果很可能是軍心混亂,潰不成軍……
帳內興奮之情略減,都是當世智者,固然一時間缺乏考慮,但被褚遂良提醒,馬上都意識到確實有些過於樂觀。
這可是攸關皇位的終極之戰,焉能一帆風順、水到渠成?
就連最是桀驁的尉遲恭也蹙緊眉頭,要麵對李靖統禦的東宮六率,立場不明的李勣,戰功赫赫的房俊……誰敢輕言必勝?
更何況程咬金隻是答允作壁上觀,萬一局勢有變,誰又能保證程咬金不會順勢倒向東宮、反戈一擊?
還有其餘十六衛大將軍都在觀望局勢,誰又能當真了解他們的立場?
知覺好似一瓢涼水兜頭澆下,興奮的情緒瞬間冷靜下來。
蕭瑀瞥了沉吟不語沒什麼好法子的宇文士及一眼,捋著胡子,緩緩道“陛下病重之時,江南、山東兩地門閥已經集結家兵、籌集糧秣,以作不時之需。陛下駕崩之時,吾已派人一路舟車不歇前往傳訊,收到訊息之時,各家家兵便會日夜兼程趕赴關中。”
他豈能將關隴門閥所屬的右侯衛當做晉王奪嫡的主力?就算最終大功告成,最大的利益也被關隴門閥攫取。
所以山東、江南兩地門閥蝟集的極有可能超過二十萬的家兵,才是他的底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