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默然不語,舉起酒杯,緩緩喝酒。
李孝恭見其不為所動,忍不住眉心緊蹙,低聲道“不要以為誰都是傻子,人心固然難測,但總有端倪流露。皇室之中始終有人不肯臣服於陛下,所以今日皇城之內增加大量禁衛……不要心存妄想,雖然如今晉王還屯兵據守潼關,但皇位已然穩如泰山,不可能有人再度效彷先帝之舊事。”
何謂先帝之舊事?
自然是逆轉先帝命運的那一場玄武門之變。
而玄武門之變的根本,不在於李二陛下以及其麾下眾將的英武勇猛,而在於時任玄武門守將的隱太子心腹常何忽然反戈一擊,這才是勝負逆轉之關鍵。
而現在把手玄武門的,是你李道宗……
所以李孝恭這句話不僅僅是忠告,更是警告——時代不同,局勢不同,現如今若還有誰妄圖效彷玄武門舊事,就算一時僥幸得逞,可他有沒有當年李二陛下的威望與號召力,可以快速平定長安乃至整個關中?
若沒有,那便是禍國殃民,為了一己之私置帝國社稷於水火。
李道宗依舊緘默不語,甚至執壺給李孝恭斟酒,而後與其碰杯,慢悠悠的喝酒,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李孝恭也不再說,抿著酒,吃著菜。
一聲悶雷在天邊響起,窗外,烏雲堆積翻湧滾動,天色驟然黑了下來。
未幾,雨點劈哩叭啦的落下。
轉瞬風雨大作,雨勢滂沱。
一壺酒飲儘,李孝恭拒絕了李道宗命人取酒,起身道“府中還有些事,改日再敘吧。”
李道宗點點頭,命人取來蓑衣,親手遞給李孝恭。
後者穿戴好蓑衣,將鬥笠拎在手裡,看著李道宗問道“就沒有想跟我說的?”
李道宗頓了頓,不答反問道“不知叔父對於英國公不肯摻和皇位之爭,始終置身事外怎麼看?”
李孝恭一愣,眼睛微微眯起,緩緩道“李勣乃是外臣,吾等身為宗室,豈能一慨而論?”
李道宗搖搖頭,道“我或有所不同,但叔父你,又有何不同?”
若說李勣是外朝第一人,那麼李孝恭如今便是宗室第一人,李勣所顧忌的那些事情,在李孝恭身上同樣有可能發生。
李孝恭默然不語。
良久,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將鬥笠戴在頭上,大步出門,走入風雨之中。
李道宗站在門口目光相送,直至其身影轉入重玄門再也不見,才微微抬頭,凝視著不遠處的玄武門城樓。
雨勢滂沱,一泄如注,重重水幕將巍峨雄壯的城樓層層遮擋,目光所及,一片迷茫。
滎陽,鄭家大宅。
花廳之內,一身絲綢錦袍的鄭仁泰仿佛致仕官員一般一團和氣、富貴榮華,笑吟吟的看著對麵的宇文士及,唏噓道“郢國公年歲也不小了,如今還要為了晉王殿下四處奔波,這份忠貞,令人歎服。”
宇文士及連續趕赴長安、潼關、滎陽,一路幾乎馬不停蹄,風塵仆仆、容色憔悴,聽聞鄭仁泰之言,苦笑道“以往吾等皆庇護於趙國公羽翼之下,如今不得不站出來直麵風雨,自是憂心忡忡、夙興夜寐,片刻不敢懈怠,唯恐有負於晉王殿下之所托……倒是將軍你如今氣色紅潤、中氣十足,想必此前所受之傷創,已然痊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