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世代代遭受山東世家奴役、管轄,誰知道皇帝是哪個?
自從歲末之時竇建德起兵席卷河北、山東,兵荒馬亂人命如草芥,所謂的“家國天下”根本不曾在這些平民、奴隸的腦海中有什麼印象,大家隻苛求著一家老小辛勤勞作得以果腹……
此刻終於明白了潼關失陷的意義,也明白了他們此番支援潼關,又跟隨晉王殿下奔赴長安,實則是一條有進無退、向死而生的血路,這誰還能無動於衷?
隻不過軍中司馬斬首了幾十個在營帳內“造謠生事”的兵卒甚至校尉之後,這股慌亂被死死的壓製下來。
然而恐慌就好像彈黃一樣,壓得越狠,受力越大,一旦反彈,力大無窮……
霸水奔流向北,遠處的驪山已經染上青黃間雜之色,無論是霸水東岸的銅人原,還是西岸的霸陵原、白鹿原,田間莊家一片金黃,正由京兆府及各地縣衙官員組織農夫收割糧食。
這幾日天晴正是收莊稼的好時候,否則一場大雨極有可能毀掉一年的辛勤勞作……
好在眼下雖然正在打仗,但畢竟是內戰,無論叛軍還是朝廷軍隊都極其克製,麵對加緊收莊稼的農夫並未予以襲擾,幾乎視如不見。
畢竟無論最終誰在這場皇位爭奪當中大獲全勝,糧食都是穩定朝野的第一重要物資……
李靖與李勣分彆穿著一身常服,騎在馬上由幾十個親兵簇擁著由北至南巡視霸水防線。
霸水兩岸一片金黃,涼風微動,秋高氣爽。
策馬徐行,李靖手裡的馬鞭指著不遠處一座沿河而立的軍營,哼了一聲,道“自晉王儘起大軍由潼關而來,做出一幅玉石俱焚之架勢,如今已經過了昭應,這沿河十餘萬軍隊居然無一人主動請纓渡河阻擊,都在等著晉王大軍開赴長安城下與陛下血戰一番,其心可誅啊。”
李勣雙手握著馬韁,顯然心情不錯,聞言笑道“衛公何必苛責呢?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立場,更有自己的利益需要去維護,這幫家夥沒有聽聞晉王全力以赴的消息便馬上起兵響應,已經算是不錯了。”
古往今來,忠臣義士固然有,可追根究底那些忠臣義士也很少單純為了心中的忠義便視死如歸、康慨赴死,所為時勢造英雄,大抵是自身之利益受到損害之後,其行為與國家利益趨於一致,這才成就了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
有人會單純的為了一個崇高的信仰,便置生死於不顧嗎?
如果真的有,那麼必然會有一個輝煌盛世在他們手中締造。
但皇帝想要讓臣下拋家舍業誓死效忠,幾乎不可能……
說到底,大家都是待價而沽罷了。如果陛下坐穩皇位能夠帶來更多的利益,自然支持陛下;但如果希望晉王的兵諫能夠打破現在朝廷的權力構架,使得某些人能夠攫取更多的利益,那麼這些人自然便會支持晉王。
當下局勢看似紛亂複雜,實則隻要將一切都歸納於“利益”之下予以總結,想要捋清也不難……
李靖的目光從滾滾河水延伸至兩岸的田野,歎息一聲,道“所以啊,人生在世太過複雜,對於利益之追求猶如野獸之於事物之貪婪,永無滿足,這就是我對官場厭倦的原因。當年不得不卸甲歸鄉幽居府中,心中未免沒有懷才不遇、遭受冷落的憤滿,如今執掌大權,才陡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適合混跡官場。還是太宗皇帝慧眼如炬啊,若非當年他的壓製,以我之心性在這宦海之中浮沉,怕是早已被某些人利用而鑄下大錯。”
有些東西沒得到的時候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為之暗然神傷、滿懷憤滿。
可一旦到手,卻發現心中並無驚喜,為自己曾經的焦灼彷徨暗暗不值……
李勣感同身受,頷首道“人最重要的是認清自己,自己想要什麼並不重要,什麼是適合自己的,那才最重要。衛公這些年修心養性,編纂兵書,卻是已經返璞歸真、洞悉天道,可喜可賀。”
兩人一邊策騎緩行一邊聊著,自當年並肩出兵漠北覆滅突厥並俘虜頡利可汗,已經有許多年未曾這般拋開立場、身份,敞開心扉的聊一聊。
自霸橋方向一騎絕塵而來,到得近前停駐,馬上騎兵翻身下馬,稟報道“有人抵霸橋之前,聲稱有絕密之信函要當麵呈遞給英國公。”
絕密信函……
李靖嘖嘖嘴,瞥了李勣一眼,嘴角冷笑,雖未明言,但神情之間不言自明。
李勣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看到李靖的眼神,失笑道“某難道還能與叛軍有所勾結不成?衛公狹隘了。這封信若是為真,要麼是有人暗中向陛下投誠,且是某之舊識,要麼是故意離間,誆騙如同衛公這樣的傻子上當。”
李靖哼了一聲,策馬前行,道“我不是笑你有可能勾結叛軍,而是笑你這人時刻置身事外、一幅澹泊名利的樣子,結果人家卻認為你是最好的聯絡人選……真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的心思啊?自作聰明!駕!”
策馬先行,向著霸橋方向疾馳而去。
李勣無語,歎了口氣。
是呀,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傻子呢?
不過他心底也生起一份氣惱,若非今日李靖在場,自己還真就說不清道不明了,這是哪個陰險狡詐的家夥故意以“離間計”陷害自己,還是誰家的傻子做錯事?
既然是給自己的絕密信函,卻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抵達霸橋,口口聲聲交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