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瘦石取來紙筆,在硯台中添了一點清水開始研墨。
李治紙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一揮而就,將自己的承諾具於紙上,而後加蓋璽印,更抽出一把匕首割破左手拇指,摁下一個帶血的手印。
“空口無憑,以此為證!”
崔信激動的心臟砰砰亂跳、麵色潮紅,雙手恭敬的接過字據,逐字逐句看了一遍,仔仔細細的對折收入懷中,然後一揖及地,慨然道“清河崔氏忠於殿下之心,雖海枯石爛、山崩地裂亦不能動搖分毫,一萬崔氏健兒願意為了殿下之大業拋頭顱、灑熱血,縱然馬革裹屍、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崔信看得很透徹,如若此戰晉王敗北,清河崔氏作為號召山東世家招募私兵、傾力支持的罪魁禍首,絕難有好下場,眼下的家業、私兵怕是儘付東流、一無所有。
既然如此,何妨拚儘全力去換取晉王一個可以讓崔氏流傳千年、與國同休的承諾?
再大的犧牲也值得。
……
回到營帳,崔信依舊難以平靜,從懷中將李治的字據掏出,展開,放在油燈下仔仔細細、逐字逐句的又看了一遍,每一個字都令他身心愉悅,充滿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當然,再美好的憧憬也隻能在未來,眼下,卻要經曆一場對崔氏來說不啻於敲骨抽筋的劇痛。
此次隨同私兵前來的四位族人陸陸續續趕到,待悉數到齊,崔信命人關好門,留下仆從在外守候不許旁人靠近,這才指了指桌上的字據,對眾人道“都過來看看。”
四人本來因為今夜大軍忽然準備拔營趕到驚詫,現在被崔信叫來沒頭沒腦的看什麼東西,愈發一頭霧水,等到起身靠上前去,湊著燈光看清那份字據,一個個張大嘴巴,震驚莫名、不可置信。
年方二十的崔君實嘴皮子都在哆嗦“祖父,這這這……晉王殿下何以賜下如此大恩?”
作為崔氏的傑出子弟,崔君實自然明白這份字據對於崔氏的地位、傳承會發揮何等重要的作用,可以說,隻要這份字據將來實現,那麼清河崔氏就是事實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普天下的門閥世家,除去李唐皇族,當以清河崔氏第一。
太重了,所以有些不現實。
崔信沉著臉,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若非晉王殿下對崔氏有所殷望,又豈會做出此等攸關國本之承諾?”
另外一個族人斷然道“隻要有這份字據在,便是為晉王肝腦塗地又何妨?若果真如此,請從吾開始。”
崔信哼了一聲,道“豈止是肝腦塗地?你的腦袋又值幾個錢?薛萬徹已被策反,即將羊裝與大軍會師攻伐,然後驟然發動突襲……晉王為了避免被薛萬徹纏住從而導致局勢崩壞,故而決定留下一支軍隊阻擊薛萬徹,而放眼軍中,這個任務除去咱們清河崔氏,旁人不能勝任。”
四人啞口無言。
出身與清河崔氏這樣的門閥,又能在萬千族人當中被崔信選中隨軍而來,各個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治為何給了清河崔氏這樣一個承諾。
即是酬功,又是誘餌,更是對於忠心追隨的麾下之愧疚。
阻擊兵強馬壯、戰力強悍的右武衛……幾乎可以肯定,留下來的這一支軍隊最終必然難逃全軍覆滅之結局。
這對於崔氏來說,不啻於滅頂之災。
現在再看這份字據,便不是那麼誘人了,尤其是字據下方那個帶血的指印,紅得刺眼……
崔君實沉默了一下,緩緩道“正如祖父所言,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如此沉重之承諾對於清河崔氏意味著什麼大家都清楚,晉王也清楚,所以若是不能做出巨大犧牲,人家憑什麼給?祖父,此事可為!孫兒懇請統帥族中私兵留下來阻擊薛萬徹,為清河崔氏掙下這一份足以使得家族榮耀百年的功勳!”
言罷,跪在崔信麵前“懇請祖父成全!”
其餘幾人互視一眼,也都相繼跪下“我也願意留下,以我之骨肉鮮血,捍衛我清河崔氏之榮耀!”
“不過一死而已,能夠重於泰山,死得其所!”
崔信老淚縱橫,看著麵前幾個族中最傑出的兒孫輩無所畏懼甚至有些狂熱的表態,拍拍這個,摸摸那個,喟然道“非是老夫心狠,願意看著你們去死,實在是縱然拒絕了晉王,他日晉王兵敗咱們崔氏的下場必然淒慘無比。如今既能置諸死地而後生,又能給家族留下傳承榮耀的根本,老夫又能怎麼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