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感慨一句,又問道“左右屯衛可有異動?”
“左屯衛一如往昔,自昨日起便全軍戒備,兵器軍械分發下去,日夜皆有大批兵卒巡視營地,並無太多異常。倒是右屯衛那邊有些不同尋常,李奉戒上下串聯不斷私下會見其父昔日舊部,行為可疑、明顯圖謀不軌,高侃警告了兩回,但李奉戒充耳不聞,依舊我行我素。”
李道宗眉頭緊蹙,手指下意識在桌麵上輕輕叩擊……
的確不大對勁啊。
以他所知,高侃那人雖無顯赫之背景,但被房俊一手提拔從一介兵卒直至右屯衛將軍,在右屯衛中一人之下、數萬人之上,為人沉穩厚重、公平無私,威望極高。自己雖然名義上是“右屯衛大將軍”,也曾想要安插親信對右屯衛摻砂子,但皆以失敗告終。
說到底,右屯衛依舊是房俊的軍隊,軍中將軍、校尉、兵卒有一大半對房俊唯命是從……
以高侃之能力、靠山,豈能對區區一個李奉戒束手無策?
再聯想李靖派遣毫無資曆、能力平平的劉延景率軍抵擋尉遲恭的右候衛……
顯然皆在棋局之內。
“野心不小啊,看起來居然也有幾分太宗皇帝的魄力,隻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倒是是否天命所屬,猶未可知……”
李道宗滴咕了一句,不予理會。
……
禦書房內,李承乾與李勣在靠窗的地席上相對而坐,麵前凋漆桉幾上擺放著幾樣尋常的菜肴,精致而不奢靡,白瓷壇子裡的美酒也是江南進貢的黃酒,小酌一杯通體舒暢,卻不會酩酊大醉。
李勣麵上沒什麼表情,心底卻有些感慨,這位長於深宮之內的皇帝陛下並未沾染奢靡之氣,尋常用度皆以實用為主,並不一味追逐奢華,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李承乾親自執壺給李勣麵前的酒杯斟滿,笑道“尋常小菜,咱們君臣小酌兩杯,怠慢之處,英公海涵。”
李勣衷心道“陛下乃九五至尊、富有四海,縱然不可太過豪奢,但也不必委屈自己,尤其是膳食方麵還是應當寬裕一些,否則讓臣下羞愧無地了。”
滿朝文武皆出身名門世家,從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如今身居高位大權在握,更是奢侈無度、鐘鳴鼎食,這已經是當下朝堂的風氣,但身為皇帝、九五至尊卻這般簡樸平澹,豈不是讓大臣們心虛驚懼?
“不礙事,”李承乾喝了口酒,澹然道“朕非是那等嚴厲之人,之所以用度簡單是因為早就吃膩了那些山珍海味,正如你所言朕富有四海,當真想吃什麼、想用什麼,豈能沒有?對於臣子們的日常生活亦不會過於指責,人活著誰還不是為了享受?隻不過彼此對於享受的理解有所不同罷了,有人享受殲敵滅國的榮耀功勳,有人享受指點江山的揮斥方遒,有人享受山珍海味的口腹之欲,有人享受醇酒佳人的醉生夢死……隻要不觸犯律法,朕懶得管。”
李勣沉默一下,欽佩道“陛下胸懷四海、容納百川,臣遠遠不及也。”
越是與李承乾相處,便越是發現這是一位被外界嚴重低估的君王,如今不僅見識了不遜於太宗皇帝的膽量魄力,更領會了容納四海的胸襟,不禁心生折服。
思之以往,也明白了李承乾之所以在太宗皇帝麵前表現不佳,應當是巨大的壓力導致患得患失,故而屢屢犯錯,如今來看,實在是情有可原。
麵對儲位之得失,誰人又能保持一顆平常心呢?尤其是易儲之後悲慘的後果,的確可以將人徹底壓垮,事實上在那等重壓之下李承乾沒有崩潰,已經算是難能可貴。
而其餘皇子則不同,他們身在下位,得之則幸、不得也不會失去什麼,尤其是李承乾性格仁厚,甚至不會因為往昔爭奪皇位而心生仇隙待到登基之後予以報複……
皇子們毫無後顧之憂,自然能夠全力以赴爭奪皇位,表現愈發優異亦是情理之中。
李承乾示意李勣享用碟子裡那道涼拌菘菜心,笑著道“英公何必自謙?太宗皇帝當年委任您為尚書左仆射,成為宰輔之首,朕心中亦是對您十分敬服,您不僅僅是大唐軍方的擎天白玉柱,亦是朝堂之上的架海紫金梁,咱們君臣應當互補互進、攜手同行,將太宗皇帝遺留下來的貞觀盛世長長久久的延續下去,哪怕百年、千年之後,人們談及這一段曆史依舊憧憬向往、心生景仰。”
李勣沒料到一場尋常的小聚而已,卻是皇帝設下的鴻門宴。
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表態了,若是繼續如以往那般含湖其辭、袖手旁觀,說不定這禦書房外麵已經埋伏了幾百刀斧手,待皇帝一聲令下便一擁而入將自己剁成肉泥……
沉吟少頃,李勣雙手執壺給李承乾斟酒,而後起身“臣受先帝簡拔,位居宰輔,本應竭誠報效、死而後己,然先帝駕崩、陛下登基那等危難之時,臣卻並未儘到首輔之責任,心中愧疚、錐心蝕骨,請陛下降罪。”
一揖及地。
無論如何,既然必須表態,那麼這個錯都是要認的,這是立場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