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看不出來啊……
一般在這等常朝之上不怎麼表達意見的李勣都忍不住蹙起眉頭,略顯不悅的看著劉祥道“封倫生前深受太宗皇帝恩寵,對於太宗皇帝也是有功之臣,而其諸般罪責皆暴露於死後,如此處置未免量刑過重。其生前官職不必褫奪,隻追回封贈、以儆效尤即可。”
言中之意已經很明白了,封德彝是太宗皇帝寵愛之臣,你現在主張予以嚴懲,甚至連太宗皇帝賜予的官職收回、贈予的諡號更改,豈不是讓陛下去否定太宗皇帝?
封德彝何等罪責無關緊要,但你將陛下置於何處?
孰料劉祥道全然無懼,站在殿上言辭鏗鏘、疾言厲色“英公此言差矣!正因為封德彝生前受到太宗皇帝恩寵卻做出那等悖逆之事,才應當予以嚴懲!若是連那樣一個蛇鼠兩端、依靠揣摩上意而榮寵一生的賊子在死後尚可安然無恙,那麼將這滿朝曾與陛下出生入死的忠貞之士置於何地?”
他今天就是立住自己“剛正不阿”的人設,擺脫“帝王爪牙”那樣的惡名。想他劉祥道出身名門、一身正氣,自入仕途以來公正無私,固然配合陛下打壓反對新政之官員也是心為社稷,絕非阿諛逢迎,豈能背負佞臣之名?
他不僅不在乎陛下的聲譽,更是連李勣也噴。
誰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駁斥他,他就噴誰。
愛誰誰。
李勣氣得吹胡子瞪眼,他雖然平素不大吱聲,但威望極高,朝野上下有幾人敢在他麵前這般囂張?
但他也看出來劉祥道今日的狀態過於亢奮,所以明智的選擇閉口不言。
他雖然名義上仍是宰輔之首,但禦史台的地位特殊,若是當真上下一心,怕是連皇帝也難以更改其意誌。
總不能將禦史台上下全部罷黜吧……
果不其然,劉祥道話音剛落,禦史中丞李乾祐便站到他身邊,慷慨激昂道“英公乃國之宰輔,禮絕百官、宰執天下,或有全盤之考量。但禦史台的職責在於糾察百官、肅清綱紀,眼中唯有國法、再無其他,封德彝奸詐諂佞、蛇鼠兩端,國法不容!”
其餘禦史台官員也都出列,齊聲道“國之綱紀,不容褻瀆,但有所犯,絕不容情!”
太極殿上一時失聲。
無論如何,劉祥道此番作為都令人刮目相看,難道朝堂之上還要再出一個魏徵一般的諍臣?
李承乾頭痛不已,他倒不是在意封德彝到底會否被褫奪封贈、更改諡號,自戴胄忽然之間一改往常作風對黨仁弘網開一麵,局勢便徹底脫離他原先的設定,這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是很傷自尊、且足夠危險的。
他不想去管封德彝最終的下場如何,隻想趕快結束這一場脫離掌控的朝會。
環顧四周,開口道“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此言一出,便是那些想要為皇帝爭取寬宥封德彝的大臣也都閉嘴了,大家也都感覺得到戴胄、劉祥道兩人一先一後大異往常的表現令皇帝不安,自然不會再糾纏下去。
即便由此可能帶來朝野內外對於陛下“不忠不孝”的攻訐,也遠比不上對於朝堂的失控來得重要……
李承乾詢問禮部尚書許敬宗“愛卿認為封德彝之諡號改為‘繆’是否合乎製度?”
許敬宗道“可。”
李承乾不再贅言,一槌定音“那就依照禦史台的諫言去辦吧。”
封德彝一代名臣,卻在死後將往昔罪責爆發出來,不僅生前官職全部罷黜,連死後封贈都被褫奪,甚至諡號都被更改。
諡號製度起源於先秦時期,至隋唐之時逐步完善,有著嚴格的標準與流程。
封德彝之前的諡號為“明”,思慮果遠曰明,誠身自知曰明,容義參美曰明。
更改之後的諡號為“繆”,名與實爽曰繆,言名美而實傷。
諡號之確定便是“蓋棺定論”,將其人之一生予以囊括,但封德彝活著的時候怕是萬萬想到自己死後已經蓋棺,多年之後又被拔起棺材釘子,重新釘了一遍。
“喏。”
劉祥道躬身領命。
禦史台今日在與皇帝的博弈之中大獲全勝,摘掉了他身上“帝王鷹犬”的罵名,自是渾身通透、誌得意滿。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此舉引發陛下嚴重不滿,後患無窮,還要想儘辦法予以挽回才行。
至於封德彝在天之靈會否怨他,那就無所謂了。
一個生前儘享榮寵的賊子在死後還承受多年社稷香火供奉,本就已經荒謬,沒有開墳掘墓挫骨揚灰都算是法外開恩,還有什麼可抱怨呢?
禦座上的李承乾甚至都懶得問一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起身便徑自離去,太極殿上一眾大臣何時見過李承乾這般模樣?頓時麵麵相覷。
毫無疑問,今日連續兩件案子弄得陛下很沒麵子,手底下執掌司法的兩位大佬不聽話,這一定讓陛下泛起濃重的危機。
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