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見到自己素來視為驕傲的兒子被一句話嚇成這樣,房玄齡頓時心軟,畢竟自己在兒子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隰城做縣尉,要二十多歲才前往關中在渭北得遇明主、投靠秦王李世民……
再是天資縱橫、天賦異稟,也終究缺乏了閱曆的沉澱,在某些時候察覺不到潛藏的危機也理所應當。
房俊道“父親何以教我?”
房玄齡喝了口茶水,想了想,語氣緩和下來,低聲道“這些年來,你雖然收到先帝拔擢從而步步高升、青雲直上,但無論是先帝抑或是為父,都很難見到你對於皇權的敬畏。對先帝,你有崇慕敬佩之心,亦有衷心追隨之誌,卻缺乏那種對於人君至高無上的畏懼,而這也是先帝對伱不滿之緣故。我隻是不知,你為何這般對皇權全無敬畏?”
無論是儒家的核心“君臣父子”,還是“君權天授”的普世價值,都意味著君王乃“受命於天”,非天命所歸而不能局人君之位,君,既是人間的神,高於一切。
豈能不生敬畏?
房俊也喝了口茶水壓壓驚,聽聞房玄齡詢問,不答,反問了一句“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是司馬遷在《史記》當中記述的陳勝起兵之時說過的話,意思是“大丈夫不死則已,若一定要死,那就要做出一番大事業,那些王侯將相難道就是天生的?”
房玄齡有些發愣,王侯將相自然不是天生的,大丈夫若以死相搏,隻要自身實力足夠、再有幾分運道,大抵也能混一個王侯將相的身份。
那麼君王是天生的嗎?
自然也不是。
即便由古至今不斷宣揚著皇權“受命於天”,儒家更是不遺餘力的傳遞“君權天授”的觀點,但對於房玄齡這樣的當世人傑來說,自然不會愚蠢到信那些鬼話。
德兼三皇、功蓋五帝、一統六合、橫掃八荒的千古一帝秦始皇不也暴卒於外、身死魂滅?
哪有什麼“受命於天”,哪有什麼“君權天授”?
彼可取而代之!
然而作為臣子,在一個天下統一的年代,是不應該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念頭的。
房玄齡覺得有些驚悚,自家兒子這身上大抵有一半都是反骨……
“吾等為臣,不僅是為了自身之榮耀富貴,說淺顯一點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念,說高尚一點是為了治理天下澤被萬民。然而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穩定的政局,可若是不能忠君愛國,整日裡想著如何‘取而代之’,豈非成了亂臣賊子?與侯君集、李元景之流有何不同?”
房俊不以為然“侯君集、李元景之流,又與隋文帝、高祖皇帝有何不同?”
楊堅篡了外孫的社稷,李淵奪了表弟的江山,又比侯君集、李元景高尚了?
勝者王、敗者寇罷了,哪有那麼多的大道理。
房玄齡坐不住了,瞪著兒子問道“你該不是存了什麼不臣之心吧?”
以自家兒子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再加上整個長安的駐軍幾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再加上與宮內的“百騎司”、禁衛似乎也牽連頗深,還真有可能滋生不臣之心……
房俊笑著給父親添茶,搖頭道“兒子豈能做下那等蠢事?且不說當今天下大唐國祚早已穩如泰山,即便皇位變更也隻能在宗室內部轉換,外人不可能強行上位,但隻是改朝換代帶來的局勢動蕩會將整個天下的百姓席卷其中,重蹈隋末之亂世,兒子便必不為之。”
他在乎的是“大唐”這個兩個字在炎黃子孫心目當中所代表著的光榮意義,在乎的是這整個天下的百姓能否脫離苦難豐衣足食,而不是所謂的皇位。
人生短短十幾年,既然能夠影響皇帝去做自己心中那些想做的事,又何必非得當一個皇帝?
當然,如果有朝一日皇帝脫離了他的掌控,不願配合他去實行新政、改革朝堂,甚至覺得他威脅皇權、不甘束縛,想要消滅他的權臣,那自是另有一說……
房玄齡鬆了口氣,說道“你自己不在乎皇權,卻不能以為彆人也與你一樣,對於世人來說,至高無上的權力擁有者無與倫比的誘惑,越是接近那個位置的人,就越是難以遏製內心的渴望。隻要世間還有‘皇帝’的存在,那麼篡位、奪權這些事情就一日都不會終止。不要以為連續挫敗兩次兵變,皇位便可以穩如泰山,為父可以確信無疑的告訴你,就算挫敗了一百次兵變,隻有機會出現,馬上就會有第一百零一次。”
房俊略作斟酌,遲疑道“這一點,孩兒也認可。可現在一眾親王都被緊緊看管起來,根本沒有能力暗中動什麼手腳,旁人即便有什麼陰謀能夠僥幸成功,得利的也隻能是幾位親王……難道有人甘願給彆人做嫁衣裳?”
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想要監視、控製一眾親王容易,但想要監視、控製整個宗室皇族卻幾乎不可能。可就算宗室皇族之內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謀害皇帝,等到皇帝駕崩之後即位的也是太子或者親王,豈能輪到旁人?
房玄齡道“如果皇帝當真被害,且所有證據都指向親王呢?”
房俊楞了一下,說不出話。
說到底,他還是如房玄齡所言那般對於皇權始終未有一個正確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