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許敬宗厲聲喝問“誰跟你說的這些?”
老農木訥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追問道“沒人跟我們說什麼,我們隻是來問問官人,到底是不是要增派徭役、加繳賦稅?”
旁邊有人附和“我們都覺得不對勁,否則何必忽然丈量田畝?這地我們種了很多年了,本就是許家的,若是丈量出與賬冊不符,是否要收回?”
“這些地我們種得好好的,為什麼要量地?”
……許敬宗麵色陰沉,覺得不大對勁,他不理會這些農夫、佃戶,回頭盯著河南府、洛州刺史府的官員,大聲問道“你們都說了些什麼?想要抵製朝廷政策嗎?
你們都是朝廷官員,非但不擁護朝廷政策,反而四處造謠、抵製國策,想造反嗎?!”
河南府、洛州刺史府的官員閉口不言、束手恭立,任其嗬斥。
許敬宗麵沉似水,喝道“來人,去將許家人叫來!”
偃師縣令道“許氏家主病重,家中子侄皆前往洛陽懇請禦醫前來診治,現下府中並無可主事之人。”洛陽許氏的家主是燕國公於誌寧,但於誌寧常年居住長安,所以洛陽祖宅這邊主事的是其弟於保寧。於保寧曾任瀘州司馬,致仕之後便一直在洛陽居住,聲
望很高。許敬宗環顧四周,見到越來越多的農人、佃戶、長工自小雨之中慢慢彙集過來,轉眼已經彙聚了數百人,這些人神情木訥、寡言少語,既不鼓噪也不惹事,
就隻是默默的聚攏過來。
而在遠處,負責丈量田畝的書院學子也被越來越多的人擋住,無法繼續進行。
有一股沉默的力量在風雨之中積蓄、醞釀,令許敬宗背脊生寒……許敬宗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發抖,怒視周邊彙集過來的農人、佃戶,厲聲喝問“誰人指使你們阻撓朝廷施政?你們可知如此做法乃是抵製朝廷政令、違反帝
國律法,形同謀逆不僅人頭落地,甚至有可能闔家連坐、夷滅三族?”
為首那老農不理會他的喝問,隻一個勁兒的反問“你們來丈量田畝,是否要增加徭役、賦稅?”“絕無此事!”許敬宗斷然否認“天下藏匿的土地太多,根本不在賬冊之上,連繪製一份精準的輿圖都做不到,豈能任憑此等境況長期保持下去?本官此番
前來受到陛下委托,隻量地,其餘一概不問,與賦稅更無半點乾係!”有人將田畝與賦稅、徭役結合起來,編造了謊言,然後自己躲在幕後,將這些無知的農人、佃戶組織起來抵製朝廷政令,目的自然是要破壞丈量田畝的施行
,以便於他們數十年來侵占的土地得以積蓄藏匿在自家名下。
可就算看破又能如何呢?
這本也不是什麼高明的計謀,厲害之處在於他們驅使農人、佃戶站出來抵製,“法不責眾”,自己還能將這些農人、佃戶全部抓捕?
若是當真抓捕,那就正中那些人的下懷。
一項中樞製定的政策,在實施的過程之中遭受到農人的抵製且不說,還要依靠強製手段予以實施,這對於中樞、對於陛下的打擊是極其嚴重的。更為重要的是,萬一在抓捕的過程之中發生“偶然”事件,導致有農人、佃戶或者兵卒損傷,那這件事將迅速形成一場天翻地覆的風暴,將許敬宗席卷入內,
遭受滅頂之災,甚至完全撕碎。
看看眼前這些農人、佃戶們壓抑著的怒火,許敬宗心中惴惴,下意識的歎了口唾沫。
可現在陷入僵持,他又不能退。以禮部尚書之身份被陛下委以重任,這是信任的表示,隻要這件事做好了,可以作為日後升遷的重要政績,而不是依靠“貞觀勳臣”的資曆倚老賣老遭受無數
攻訐彈劾。
所以明知此刻應當退避三舍、從容謀劃破解危局,但許敬宗卻不甘心就此罷手。
更何況此刻一退,意味著中樞威望徹底破裂、陛下威望被碾入汙泥,後果是他絕對承擔不起的。
雨勢越來越大,彙聚過來的農人、佃戶、長工也越來越多,丈量工作已經停下,氣氛愈發凝重,隨時都能爆發出危險。
許敬宗怒目圓瞪,厲聲喝叱“放肆!汝等意欲造反不成?還不速速退下,莫要阻撓中樞政令之施行!”還是為首那老農,麵無表情淡定道“我們不管什麼中樞政令,當初我們吃不飽飯賣兒鬻女以求苟活的時候,中樞在哪裡、陛下在哪裡、你又在哪裡?現在好
不容易有地可種,你們就跑出來丈量土地,意欲將土地收回國有……我們不懂得那些大道理,隻知道若是將田地收回,我們就無田可種,就得餓死。”
大雨傾盆而下,雨水順著老農皺紋如溝壑的臉上淌下,他們的目光木訥悲傷,矮壯的身軀在雨水之中挺拔如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