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不清!
“……”聽到顧憲成的問題,其餘五人不由得一愣,麵麵相窺,久久無言。
自打收到京中密信,知道皇帝要以地方官員的升遷任免名額為籌碼與朝中幾派勢力做交易之後,大家腦子裡想的全是自身和團體利益得失,以及皇帝背後到底是誰在操控,誰也沒把主要精力放在事情本身上。
“這麼做對皇家有什麼好處?即便聖上受到了蒙蔽,宮裡的太後、太皇太後是什麼態度?”
見到幾位同伴陷入了沉思,顧憲成又提出了兩個新問題。古人說得好,不圖利沒人早起,把這個問題弄清楚基本就能看到全貌了。
“三哥,怕是來不及了,眼下朝中暗流湧動,全盯著年底的外察,不等我們搞清楚宮裡的態度就會有人捷足先登。”
問題是好問題,也非常關鍵,本該搞清楚再做決定,但顧允成的兩句話又把節奏打亂了。不光東林黨人想搞清楚,其他派係應該也不傻,同樣想搞清楚。
可皇帝給出的利益太大了,甚至可以決定一個小派係今後的生死存亡。在這種情況下難免會有人鋌而走險謀取利益最大化。隻要有人帶頭,其他官員肯定也不能眼睜睜吃虧,手快有手慢無,誰也擋不住。
“唉……失了先機!我會親自給大學士去信,不爭第一也不能落在沈肩吾後麵,暫且先走一步看一步。看來我們得動一動了,季時,你和啟新兄、玄台兄留下照顧學院,小範、存之,與我去京城裡過春節,順便看看參之。”
顧憲成望著河麵老半天才出聲,弟弟說的沒錯,現在根本沒時間去探聽皇帝的虛實,甚至沒時間去打探宮裡的態度,隻能在支持和反對中間選一項。
但他不想永遠這麼被動,為了能迅速做出決定,乾脆連書院都不待了,要帶著安希範和高攀龍北上,打著看望好友刑部主事葉茂才的幌子,坐鎮京城現場指揮,非要把藏在皇帝背後搞小動作的人找出來不可。
自打入冬之後京城的氣溫急劇下降,十一月底,城內外的湖泊、河流大部分全被冰層覆蓋,凜冽的西北風卷著黃土隔三差五就要肆虐一次,搞得滿城上下灰頭土臉。
但更冷的還是人心,景陽皇帝消減宗室開支的消息早就傳了出來,此時全國各地十多萬名皇室宗親都在戰戰兢兢的等待著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詔書。不管炭盆和火炕燒得多旺,依舊難以驅寒。
實際上不止十多萬人,他們家裡麵還有仆役、傭人和官員,全算上的話估計因為一紙政令而少了進項、丟掉官職、沒了工作的人數還得翻幾番。
但始作俑者景陽皇帝卻和沒事人似的,一大早就跑到北校場裡帶著小太監們跑圈去了,還以身作則,不許穿棉衣,號稱用體內的熱量對抗嚴寒。
“萬歲爺披上點吧,風硬!”在宮裡皇帝確實一言九鼎,說啥都是對的。可是一旦皇帝出了錯,身邊的太監們就該倒黴了。王安就屬於貼身太監的頭子,每日皇帝去哪兒都要跟著,閒下來才去司禮監打個卯。
“內閣那邊弄得怎麼樣了?”洪濤沒有拒絕,披上了由朝鮮進貢的貂皮鬥篷,一邊擦汗一邊詢問。
這一世他的靈魂好像完整無缺的過來了,可身體不是原裝的,即便從小就在宮裡注意鍛煉,算得上健康,那也僅僅是和其他皇帝相比,還是缺乏係統性的訓練。
“按照萬歲爺的意思,幾位大學士每日從早忙到晚,該是差不多了吧。”王安知道皇帝在問什麼,可真給不出詳細答案。
自打外察開始,內閣立刻忙了起來,不是忙著考察官員政績向皇帝推薦,而是忙著編寫一部新的律法《推恩令》。
一聽這個名字,稍微有點曆史見識的人就能猜到大致內容。沒錯,這部新律法和漢代的推恩令差不太多,前者意在消弱諸侯,後者則是針對皇室宗親。
經過近兩個月的權衡,朝廷各派係還是沒抗住巨大利益的誘惑,隨著李贄代表的泰州派第一個公開表示願意合作,全都前後腳的衝了上來,把原本人嫌狗不待見的削藩圖謀說成了大智慧、有眼光、有魄力。
那段時間皇帝今天召見幾個、明天召見幾個,大半個月就沒閒著,把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京官都見了一個遍,幾乎全是讚美之詞,耳朵快聽出老繭了。
而景陽皇帝的表現更加出乎意料,不僅不嫌煩好像還挺享受,每天帶著人畜無害的微笑與認識不認識的官員閒聊。可惜內容沒多少乾貨,無非就是你誇我是千古一帝的苗子,我讚你是忠君愛國的棟梁,聽得人暈頭暈腦直想吐。
但王安心裡非常清楚,皇帝表現出來的全是假麵孔,每次召見完外臣回到暖閣立馬就收起了笑容,拿著個小本子刷刷猛寫,邊寫邊露出瘮人的獰笑,嘴裡還念念有詞。
可惜在這種時候連同皇帝最喜歡的長隨王承恩都不能靠近,全得在門口候著,誰也不清楚小本子上寫了什麼,更聽不清皇帝說了什麼。
至於召見那麼多大臣有啥用,王安必須明白。這是筆買賣,巨大的買賣。皇帝要用成百上千的地方官職換取朝臣們的支持,支持大幅度消減宗室待遇,同時改變祖宗法度,推恩令就是最終結果。
為了草擬這份新律法,司禮監和內閣一內一外可算是吃儘了苦頭,每次把上麵的條款透露出去,不光會引發朝臣們的鼓噪還要聽太皇太後、皇太後、太貴妃們的責罵。
怎麼說呢,當時王安覺得再這麼鬨下去,不光司禮監和內閣大學士們頂不住,怕是連皇帝都要打退堂鼓了。心甘情願支持的人幾乎沒有,反對的倒是一抓一大把。
可皇帝好像早就知道結果,對外朝和內廷的一片罵聲充耳不聞,非常頑固的推行著他自己的理念。這套推恩令與其說是司禮監和內閣大學士們起草的,不如說是按照皇帝給的草稿抄了一遍,再略微潤色潤色,拾遺補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