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那雙冒著冷氣的眼,他忽的伏地拜禮。
“韓玉身負深仇大恨,謝小姐若能為韓玉洗刷冤屈,小人願以此身相報。”
這位被樂坊養大送入宮中的少年,貼身跪地,以最重的禮節,拜著眼前的少女。
單薄身量在曳地的長發中露出纖腰一握,比女子都要妖嬈纖巧,那身姿似展翅的蝶,撲火的蛾,卻透露著脆弱易碎的不祥。
謝從安唇角含笑,眸中更多了幾分涼薄之意。
“什麼事,你先說來,我聽了自會打算。”
韓玉跪地不起,望了幾回四周才低聲道“家師韓子束。”
謝從安心頭一跳,脫口斥道“胡說。”
韓子束曾為大乾第一樂師,隆寵一時。日日跟隨皇帝身側,沐寢不避。行宮內的那片湖泊也是因他喜歡而被更名崇樂。
“當年他因穢亂宮闈而被亂棍打死,舊日友人皆被連帶,或下獄,或發配。你若真是他徒弟,怎會一直待在芳菲苑中,且毫發無傷?”
“家師曾在人後指點過我幾次,因機緣巧合皆是趁了深夜之便,未曾有人瞧見,因而未被連帶。”
謝從安聽得皺眉,捉緊了袖邊,“那便算不得是你師父。”
不想韓玉竟然發怒,提高了聲量道“彼時雖未正經拜師行禮,但師父走前,韓玉是曾磕了頭的。”
他語氣中的急迫和真切,將謝從安心中的防備消除了幾分,更生出了些莫名感動。可這場景也太奇怪了。
謝家這樣自顧不暇的家族,她就算有心,也無法輕易做下決定。畢竟這是皇家之事,而且她無法現在就判斷出眼前這一幕的真假。
那幅寬袖之下是緊握的雙拳。韓玉緊抿雙唇,鳳眸含淚。
這麼多日的朋友之誼,他那不懼生死,卻心如死灰的模樣,戳痛了謝從安心底的柔軟。
仿佛是那個掙紮著不肯認命的謝家小姑娘,最終崩潰之前的模樣。
心底幾番拉扯,謝從安輕歎一聲道“你且說說,你師父是被什麼人害死的。”
韓玉聽了,一時反倒忘了哭,急急問道“你可是聽過什麼?”
謝從安不言不語,眸若冷霜。
韓玉這才滿含恨意的開口道“師父是被菁妃害死的。”
身為謝侯府的小姐,皇家秘辛,謝從安自然要清楚一些。
“師父因放不下舊日情意才尋入宮中,她卻設計陷害秋貴妃,還害得師父命喪黃泉。”提起舊事,韓玉恨的咬牙。
謝從安略略回憶了宮中舊事,這番故事裡的關鍵皆已呼之欲出。
菁妃設計,一石二鳥,用通·奸的罪名拔除了舊日情人和爭寵的對象,可謂是一記險招。
晉王蠢笨,這位娘親卻是好手段。
謝從安忽然盯住韓玉撫在左肩的手,笑了笑“這種事哪是好賴的?空口白牙,你隨便一說我便會信?”
方才在雜物間時,她便發覺他右手所覆的領口處不平整,彼時以為是傷口未愈,包紮所致,如今看來是另有故事了。
“拿來。”
她伸出手去,韓玉不自覺的一躲,狹長眸中映著月光。
看到其中的迷惘,心中的柔軟又被撥動,謝從安的語氣隨之軟了下來,“你若仍是疑我,又何必半夜跟到這裡來。”
說罷,忽然懂了他的古怪。
因為動了為師父報仇的心思,才會忽然開始躲著笙歌,不想牽帶了她吧。
能夠這般,也是純良,可惜如今朝堂波濤暗湧,隻怕他會在各方權力爭奪下做了炮灰。
就算能夠免他送命,也是件善事吧。
“瞧在昨日的份上,我答應幫你。”
少女身量嬌小,容色卻淡定自持,往日的懶散驕縱仿佛都隻是披著的一層假麵。
如今真的印證了他的猜測。這位是經得起風霜雨雪的謝氏家主,並非天真無邪的深閨嬌女。
韓玉躲在芳菲苑多年,朝中局勢雖未能詳識,卻知道皇帝老邁,又專注金丹求藥的荒唐事。若有變故,隻怕新帝登基後,前人的冤屈便再無重申的可能。
畢竟隻是一個小小的樂師,誰又會真的在意。
見他猶疑許久,謝長安收回手道“東西你留著吧,等我安排了再說。”
韓玉緩緩起身,卻見她忽然折返,眉眼帶笑的又恢複了往日行狀,拳著一手握在胸前。
“我一個馬上就要沒落的侯府小姐,你怎會來尋我幫忙?他們除下教你怎麼討我信任之外,還說了什麼?”
她攤開手心,捏起一枚玉玦,置於月光之下。
其上浮刻著幾朵妖冶芙蕖,若花精起舞;背麵凹凸的陰影之下是首細膩情詩,菁生束止將情人姓名暗嵌其中。圓潤光滑,觸手生溫,一看便知是長期被人摩挲的緣故。
韓子束雖得榮寵,也不難拿出這般好質地的東西,但這玉玦年歲已久,短時硬造不來。她還是要找人好好檢驗一二,才更妥帖。
可她覺得奇怪的是,韓子束當年既是舍了命也未供出舊日愛人,又何必將此物交到韓玉這兒來,又要他這個徒弟為自己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