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世長安!
幽蘭院中,燈火又亮了一夜。
謝從安睡至午後方醒,梳洗完了,坐在桌前支著仍有些沉的腦袋愣神。
聽說鄭和宜昨夜回來的極晚,一早就又出門去了。她雖未能想出皇帝賜人入府的目的,卻也因禍得福,被噩夢驚擾的輕些。
爺爺叮囑了多多休養,府裡也請了禦醫上門,可惜刑獄中的陰影還是短時難愈。一想起那個提審自己的陳主事,謝從安忍不住就要生氣。
不知這王八蛋的日子過的如何。得知自己回了侯府,他是不是已忐忑的坐立難安,度日如年?
還有那個仿佛來自地獄的混蛋……
那雙帶著陰死之氣的眼似乎又在麵前浮現,謝從安現在想起來還是心頭泛怵。
“鄭公子去哪了?”她逼著自己分散注意。
“前頭說公子隻要了車馬,什麼也沒交代。”謝又晴說完悄悄地使個眼色給韓玉。
謝從安隻當未見,小口小口的啜著參湯。
韓玉停下了布菜的手,“方才閒鶴亭有人來,侯爺請小姐過去。”
他今日穿的是件瑞草綢,腰間係著條碎珠流蘇絡,發髻扣著個古樸的白玉冠,此外再無裝飾。瞧過去一身瑩玉白璧,端正素雅,從頭到腳都是她為宜哥哥準備的。
謝從安撚起顆葡萄,慢悠悠的剝皮,“不急。先說說你是怎麼到了今上麵前的。能在長安和巫峽之間來去自由,也算得好本事。不過如今既入了我謝侯府,做了我謝從安的侍郎,就需得將這故事裡的空白都填滿了,說清楚。”
這樣冷淡又疏離的謝家小姐是韓玉第二次見到。
他淨了手,將奉茶漱口都伺候了一遍才從容道“此前因得了六公主賞識,小人被帶回了長安。後又機緣巧合認識了喜愛音律的八公主。兩位偶爾會因小人起些爭執,也從未擾民,這次是不小心鬨得厲害了,才連帶的讓上頭知道……所幸是被賜給了夫人,小人也算是因禍得福。”
一句夫人嗆得謝從安猛烈咳嗽起來。
她揮退謝又晴,拍著胸口,死死盯著韓玉。
因禍得福聽來是句好話,她卻似長了滿心的荒草,不知該不該信,不知能不能信。
她真的曾當他是朋友,可事到如今,前身宿主這遇事三分提防的性子也是沒錯。
前有行宮獻舞,笙歌送命,他若省事,就該躲著些王氏皇家。
吞下葡萄淨了手,謝從安攥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
無論如何,幽蘭苑又多了一人,也該去與長輩見上一見。
“晴兒去將嫫嫫備下的果子取來,韓侍郎同我往閒鶴亭去。”
她擺了擺手,韓玉便低眉順眼的轉去更衣。
謝從安有些顧不得了,一心盤算著等等見了老人該如何交代這人的來曆。
哪知她費儘心思琢磨準備,見到麵後爺爺居然問也不問,對著韓玉如常見一般,連話都沒說幾句就將他們給打發了出來。
謝從安神色鬱鬱,出了園子,順手折下條剛剛發芽的花枝,在空中抽的呼呼作響。
韓玉忽然靠近,“夫人既然奇怪,為何不問?”
“問?”
謝從安被嚇了一跳,回頭瞪他,“怎麼問?問你惹惱了皇帝怎麼沒被砍頭,反被賜入謝侯府做侍郎?”
這樣的陰陽怪氣,想來還是介意了他入府的身份。
韓玉本就是個不饒人的性子,也已經低眉順眼了這麼久,索性不壓著了,隻管惱起來“那人究竟有什麼好?比著曦世子差遠了。整日也未見與你有幾分親近,不知你究竟喜歡他什麼。”
心事忽然被戳,謝從安也惱了,推他一把道“關你屁事!你方才瞧見了,我們爺孫倆連話都無法好好說,族中必然又發生了什麼大事。瞧在笙歌的份上,我自當護你周全。可我這泥菩薩能不能過得江去,誰又知道。你若還打算招蜂引蝶,生事不休,便仔細掂量我這過氣的身價還能耐得幾日……”
話未說完,正瞧見鄭和宜與茗煙從前頭過來,謝從安即刻住了口,湊近了威脅道“皇帝既要你伺候我,你便好生伺候著,其他一概好說,如果非要作孽引禍,便做好了會被趕出門的準備。”說完卻瞬間換了笑臉,一路小跑走了。
韓玉猜出了來人,翻個白眼跟了過去。
“昨日不巧,歸來後未曾與先生見禮。”
瑾瑜公子,溫潤如玉。拂袖一揖,行雲流水,天質自然。
謝小姐看著心上人,怎麼都好。
她側頭剜一眼韓玉,見一旁的茗煙氣呼呼的,便試圖提醒“溫泉行宮,你們都見過的……”
“我家公子贈你衣衫,可不是讓你來搶小姐的!”
謝從安被驚的愣住,一股熱辣從耳根風卷一般的燒起來。
她不敢去看眼前三人臉色,抬手拉了鄭和宜就走,急急斥了句“不許跟著。”
兩人前腳進屋,茗煙後腳便鬆了卷簾將門堵了,洋洋得意的將韓玉擋在了外頭。
謝從安皺眉拖腮的趴在桌上,口中呢喃著“我這幾日想的頭痛。宜哥哥快些救命吧。”
鄭和宜伸手去探她額頭,吩咐茗煙去請大夫。
“不是這個。”謝從安將茗煙叫住,搖著頭道“韓玉惹得兩位公主為他打架是事實,可皇帝不殺他,反倒將人賜給了我,這裡頭必然還有故事。除此之外,早先我曾吩咐影衛要盯著他的,可是出了這樣的大事,卻遲遲無人來稟……此前入獄時爺爺也未曾救我,我都已醒來這麼多天,他也一直未來看我,今日好容易喚我過去,卻又隻問了幾句閒話就趕我出來。這些……都太不對勁了。”
她歎了口氣,又想起什麼,“你早上又去了何處?是否也是發覺這裡頭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