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遼東從軍行!
“請問老兄尊姓大名?”楊林衝他笑笑,施了一禮。
那漢子急忙還禮道“尊姓大名可不敢當。我叫劉萬山,撫順馬根單堡人(今撫順市東南馬群鄲鄉)。”
“那麼你等因何被建奴兵押解,又準備被押往何方?”楊林問道。
“唉,軍爺有所不知。去年四月女真人起兵反叛朝廷,四處攻略堡台。當時我等自認是一介草民,心想不管誰來都是要我們百姓繳糧納稅,還能把我們怎樣?何況當時家家戶戶已經把耕地翻土完畢,隻要等上幾日便可建壟播種,所以我等也未離鄉逃難。”
“到了七月女真人占了馬根單堡,一開始時對我等百姓還好,但是秋收後卻下了一道天命汗的汗諭,說凡是漢民有穀每人不及五鬥的,皆定為‘無穀之人’。意思是不夠五鬥穀的漢民故意不耕種、不勞作,全是要隨時逃往大明的奸民。命令女真兵把這些人都抓住,解送到赫圖阿拉進行發落。”
劉萬山說到此處已是雙目含淚,滿麵悲憤的道“我家十幾口人,地卻是那麼幾畝薄田,除去要交的稅糧,一年下來累死累活每人也攤不上五鬥穀啊。女真兵來了抓人,我等不服反抗。結果爹娘、兩個弟弟和弟媳,還有妻兒都被殺了。全家就剩我和二弟劉萬海活著。”(注1)
楊林聽罷怒火頓起,一指那些被俘的後金兵和阿哈道“殺你家人的可是他們?!”
劉萬山擺手道“不是不是。我等是在入冬的時候被抓的,聽聞朝廷要派大軍征討女真人,女真人忙於戰事隻是將我等關押,直至前幾天才將我等集中押往赫圖阿拉。”
“眼前這些百姓都是女真人從各地抓來的所謂‘無穀之人’。這兩日天降大雪趕路較為辛苦,所以女真人見到這個小村子便要進來歇腳打尖。沒想到”
楊林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見李丁包了莽阿的頭顱正向這邊奔來,便高聲問道“你可知這莽阿身為鑲藍旗牛錄額真,又是奴酋封的巴圖魯,為何要乾這押解的便宜差事?”
李丁聞言站穩身形道“回哨官大人,這莽阿原是正藍旗的牛錄額真,是三貝勒莽古爾泰的奴才。因為酒後鬨事傷了另一名巴圖魯,便被降職為拔什庫並貶到了鑲藍旗。旗主阿敏對他很是器重,在各種場合都為他說好話,再加上他有戰功在身,所以前段時間便又恢複了牛錄額真的官職。”
“這次押解漢民是他自己主動提出的,說是要報答阿敏的提攜恩情,要為主子分憂。本來阿敏要他多帶些人馬預防萬一,但他自恃武功高強。說現在正是對抗明廷的關鍵時刻,不宜為了這等小事抽調過多人馬。自己隻要帶著少許親兵和阿哈就可完成差事。隻是他沒想到在這遇到您。”
“莽阿說沒說過百姓們被押解到赫圖阿拉後會怎樣處置?”楊林問道。
“這個這個”李丁欲言又止,看了看百姓們,遲疑了片刻一咬牙道“我夜裡起身小解,曾偷聽到莽阿和他那些親兵說天命汗下了汗諭,這些屬於‘無穀之人’的百姓被押解到赫圖阿拉後要儘皆斬首。”
“啊,為什麼?你在騙我們!”
“怎麼會這樣?”
“我們就是草民,就因為不夠五鬥穀子就要殺我們?”
“天啊,我們該怎麼活呀?”
百姓們聞言一陣騷動,七嘴八舌的喧嘩叫嚷著。一些老嫗和婦人竟絕望的哭泣起來。
“我沒騙你們!女真人就是這樣說的!你們不信可以問問那幾個女真兵。”李丁有些急了,他可不想被楊林和百姓們誤會。
劉萬山見狀從人群中把自己的弟弟叫出來,然後對著焦躁不安的百姓們道“我和我兄弟懂些滿語,且讓我倆去問問那些女真兵便知事情真假。”
“這種事我怎會騙大家?”李丁搖了搖頭,轉身對楊林道“哨官大人,莽阿的首級我包好了。另外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他的牙牌、扳指、匕首和幾兩散碎銀子。對了,小的這記性真該死,莽阿在進村的村口停了兩輛騾車,上麵多是一些糧食還有其他的物件。其中有兩隻挺沉重的箱子,鑰匙我已經在莽阿身上搜到了。您是否過去看看?”
“嗯,你做的不錯。那些碎銀子你自己留著吧,算是賞你的。”楊林接過牙牌、扳指和匕首。這三樣東西做工精美,外形漂亮。
隻見牙牌為銅製,上麵用滿文和漢文鐫刻著莽阿的姓名、身份和職務;扳指上隻有紋飾沒有文字,而匕首的手柄上刻有“大金巴圖魯”的滿漢字樣。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小的一定肝腦塗地的為您辦好差事。”李丁開始時對楊林還緊張害怕的要命,現在心裡可是把他當菩薩看待。
暗道乖乖,自己就是乾了點小活兒,就被這位楊哨官賞了好幾兩的散碎銀子,這些銀子比自己從小到大見到的銀子還多。這位軍爺殺人的時候是閻王爺,但賞銀子的時候就是財神爺啊。
楊林將莽阿那三樣東西揣入懷中,而後隨李丁來到村口停放的騾車前。
隻見第一輛騾車是由三匹騾子拉的大車,上麵裝了滿滿一車的穀物和高粱,用草席遮蓋的嚴嚴實實。目測這車糧食至少有四石至五石(明製一石約今一百八十八斤)。
第二輛車也是三匹騾子拉的車,大小相同,上麵各有兩大袋麵餅和黃米餑餑(粘豆包)。另有一些凍肉、酸菜、炊具和幾柄鐵鏟和鎬頭,一看便是為野外宿營準備的家什。還有兩隻大木箱子,箱子旁邊則放了一些刀槍弓箭和盔甲,上麵蓋著油布。這明顯是莽阿等後金兵為了行軍輕便,把盔甲武器放在車中運輸。
車上的兩隻箱子由碩大的銅鎖鎖住。李丁跳上車麻利的把鎖頭打開。
第一隻箱子裡裝的皆是金錠和銀錠,顏色純正、錠身潔淨,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一看便是新鑄的。簡單數了下有金錠五錠,每錠約十兩;銀錠十五錠,每錠約二十兩。
第二隻箱子裡麵裝了些綢緞,還有一些金銀首飾、散碎銀子和銅錢。
李丁抓起一塊銀錠和金錠塞到楊林的懷裡“哨官大人您先揣下,不管到何時何地沒有銀兩可不妥。我娘在世的時候反複和我說這句話。”
“你小子倒是麻溜。現在正在打仗,我揣金銀做何用?”楊林現在很欣賞李丁的機靈勁,這貨的眼色還真不一般。
“哨官大人,自古這戰場上的財物誰得到就是誰的。我知道大明的那些官兒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如果您回到大明,那些人見到這麼多金銀財物,我保證他們全都能吞了。”
李丁說話的時候充滿了對明廷官員的憎惡“您說您拚死拚活得到的這些金銀財物,憑什麼讓那些醃臢貨得了便宜?所以啊,您得藏點私。這事沒毛病。”
“看不出來,你小子心眼挺多啊。說來聽聽,你怎麼對朝廷的官員那麼大的火氣?”
李丁聞言神色黯淡了下來,說道“我家原是宣府的,本有兩頃好地,趕上好年景吃穿也還可以。我八歲那年,村裡的李舉人說我家的地比他家的地地勢高,壓住了他家的運勢,造成他兒子連續兩次科考不中,要與我家換地。他家的地不僅瘦薄,而且下麵有石頭根本就沒法種。”
“我爹娘不同意,他們就派打手毆打我爹娘。我娘傷重沒兩日便死了。我爹咽不下這口氣去縣衙告狀,那縣官暗示我爹隻花銀子便能打贏官司。我爹東拚西湊好不容易才弄到了十幾兩銀子給那縣官。”
“沒想到那縣官當場翻臉,說我爹賄賂朝廷命官意圖不軌,將他毒打一頓丟入大牢。然後兩個縣衙的吏員和族長來到我家,和我說隻要把地換了便能讓我爹回家。我當時懵懂無知,稀裡糊塗的就把地契給了他們。結果”
“真是可惡至極!好了,不說這些讓人煩心的事了。”楊林見李丁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轉換話題道“這箱子裡有張清單,看看都寫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