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沛林看著我,點了點頭“對,他是個好官。當年治水曾說過,凡有水患之地,百姓必受兩害,一是疫病之害,二是饑餓之害。若要治水,必要先想到百姓兩害的問題,備下些藥材、郎中,糧食、錢財。”
聽薛沛林這麼一說,我忽想起,裴啟桓在治水論上也曾提到,突發水患帶來的時疫,若不能得到有效控製,將會大麵積爆發,引起百姓恐慌。
“所以,您在奏疏裡都寫了什麼?”
薛沛林道“奏請陛下,開倉賑糧,下撥賑災款。”
我起身握拳,朝著薛沛林深鞠一躬“還是薛大人思慮深遠,晚生還要多學習。”
薛沛林起身托住我的胳膊道“不過是經驗之談。今日看馮睿的神情,怕是此事不會順利,老夫擔心趙德勳那孩子會有危險。”
“薛大人放心,我來想辦法。”
趙德勳往回趕還需要一段時間,薛沛林決定和我一起再到荼州各郡看看。各郡守因繪製地形圖,便不再作陪,為確保我二人安全,周護特意讓楊義組織百姓十幾人,跟著我們。
待他們聚集在刺史府,我撲哧笑出聲來。
這不就是山寨裡的兄弟們麼。
楊義手拿著鏟子,憨笑道“薛大人,裴大人,我們兄弟幾個跟著二位大人一起去到各處,保護大人安全。”
我拍了拍楊義的肩膀道“好。”
還是就近先看了郢江郡,莊上的農戶見此陣仗,唬得站在原地不敢動。
“楊義,你們去周護府上拿糧食了麼?”
楊義在旁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去了。”
“拿了多少?”
楊盛在前麵陪著薛沛林,聽到我們對話,轉過頭道“不到一斛吧,周大人說,他還要給其他人留點。可我看周大人家的米缸裡,還有不少哩。”
楊義怒道“你懂個屁!這大災年的,每家一斛,米缸裡的都不夠!還在這裡嘰歪,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薛沛林一聽,直起腰向楊義看去,楊義紅了臉,低頭不再說話。
楊盛癟了癟嘴,也不再言語。
薛沛林看向我,問道“這周大人是?”
我答道“是咱們見到的祁水郡郡守,周護。”
薛沛林恍然大悟,拍了拍腦袋“這記性,想起來了。你們怎麼會去郡守家取糧?”
楊盛稍稍抬頭看了看我,我笑道“祁水郡打不出糧食來,周大人便將自己的俸祿拿出來,把糧食分給百姓了。”
薛沛林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提議道“不如咱們去周大人府上看看。”
薛沛林道“也好,老夫正好也去祁水郡看看。”
浩浩蕩蕩的隊伍,臨時改了路線,直奔祁水郡周護府邸。
“周大人!”楊家兩兄弟興致衝衝地走在前麵,絲毫不畏懼周護這個郡守大人。
待我和薛沛林進了院子,見周護正挽著袖子,手持葫蘆瓢,往一個男人手中的布袋裡裝糙米。
“你們怎麼來了?”周護衝楊義笑了笑,隨後見到我們,忙將瓢放下,整了整衣衫,小跑過來道“薛大人,裴大人。”
薛沛林指著米缸前麵站著的人道“這是在做什麼?”
周護笑道“這是永安縣百姓,來拿糧食的。”
說罷,周護朝著那人招了招手,那人將布袋係緊,走了過來。
“你先回吧,過兩日發了糧餉,便設粥鋪,記得帶你小妹妹來領。”
那人朝著周護深鞠一躬,又衝我們鞠了一躬,將布袋托在懷中,跑了出去。
我轉過身看著那人的背影,一身粗布衣裳,後背貼滿了補丁,褲子短了些,鞋也爛得不成樣,跑起來險些掉了。
“二位大人,屋裡坐吧。”
聽到周護的聲音,我回過頭,薛沛林已經朝著米缸走了過去。
我緊走兩步跟了上去。
薛沛林朝米缸一望,指著裡麵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明所以,湊到跟前看了一眼,缸中僅剩兩捧糙米,與其說是米,不如說米糠來得更貼切,幾乎看不到幾粒米,全都是皮。
周護局促地搓了搓手“下官也是實在沒辦法,朝廷發的精米,實在難解這百姓之困。不如將精米多換些糙米和米糠,百姓隻要能填飽肚子,吃什麼都是一樣的。”
旁邊的楊義輕點了點頭“這就很好了,最黑暗的時候,易子而食,想想都是噩夢。”
一陣沉默過後,薛沛林仰起頭,眼淚順著臉上的溝壑流淌到嘴邊。
“待陛下聖旨下來,一切都會好轉的。”我掏出汗帕遞給薛沛林,輕聲安慰。
楊盛笑嘻嘻湊過來道“裴大人,陛下是不是要放糧了?”
楊義在旁邊瞪了他一眼,看向我的眼神中也充滿了期盼。
我咧開嘴笑了笑“也許吧。”
身後的幾個壯漢聽到我的回答,紛紛議論起來,引發一陣騷亂。
周護低頭擦了擦眼角,抬起頭來,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周護的府邸停留片刻,回到刺史府時已接近黃昏。
馮睿還沒回來。
府上的丫鬟備好晚膳,依照我們的吩咐,端到了我的房中。
屋內隻有我和薛沛林,幾個色香味俱全的熱菜,在我看來像是莫大的諷刺。
“真真是應了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薛沛林夾起眼前的蝦,苦笑一聲。
我給他倒了溫酒“眼下還不是哀歎的時候。薛大人,之後的幾天,我會想辦法去城外接應趙兄弟,您需要幫我打個掩護,咱們一起出去勘察,還要一起回來才是。”
薛沛林收起悲戚模樣,正色道“好。明日老夫在郢山郡等你,不論多晚。”
是夜,薛沛林早早回去休息。
我坐在桌前看書。
聽到一陣叩門聲“裴大人,晏大夫求見。”
我未動,隻是喊了一聲“進來吧。”
小廝從外麵將門推開,晏楚榮拎著藥箱走了進來。
“你先退下吧。”我衝門口的小廝說應了一聲,他點頭退去。
晏楚榮將門關上,又站在門口愣了一會,方走過來。
“可是有消息了?”我倒了盞熱茶,遞給晏楚榮。
晏楚榮並未喝茶,坐在我對麵道“明日中午,城外八十裡,設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