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一酒一乾坤!
三裡路不遠,但顧餘生此刻隻覺丹田灼熱,額頭微汗。
他看一眼那梨花樹下納涼的老板娘,忙收回目光,把那兩個翡翠杯放在桌上,說道“老板娘,我來還你酒杯。”
風四娘咯咯一笑,隻把雙眼落在少年身上,抱胸走來。
“你這小哥兒,方才你來打酒,我見你有一副好皮囊,少你三分酒錢,你一聲姐姐也叫得好聽,怎的去了一趟歸來,連姐姐也不肯叫了,我那梨花酒本是濃烈好酒,入喉之後便如人情紙薄麼?”
顧餘生隻覺這風四娘長了一張快嘴,自己定是說不過的,隻是對方欺身走來,那身段多媚,身是寡婦,又是毒師,說不得手段多變,防不勝防,顧餘生心中隻有莫姑娘,見眾生皆草木,必須撇清一乾二淨,忙後退到棚子一旁,摘下腰間酒葫蘆,又取了一大錠銀子,放在桌子上。
躬禮低頭,不看風四娘一眼“我初出江湖,不知山外規矩,初見叫一聲姐姐,是早年父親和先生教化,隻恐得罪了高人,今來還酒杯,知道老板娘心懷大度,你再沽我一壺酒,那三分銀錢的情分,我依舊記心上。”
“我果真大……
度嗎?”
風四娘見站在光影斑駁下的少年懂禮節,陌陌如玉,俊舒倜儻,偏又帶著幾分拘謹,那年少青澀,讓她不由地想起遊曆天下時,曾在繁華鬨市的勾欄瓦肆見過的眾生相,那裡的人似這般年齡,眼中早就失了一分本心明澈,隻恐馭女太少以為羞恥,互相攀比。
眼前的少年,身上有仙有靈有光,忍不住讓人喜歡到心尖兒上。
對這樣的少年郎,她自覺賣弄搔首,反倒是對少年的輕視羞辱。
暗把肩頭飄布輕帶,臉上媚色已消,伸手把少年放在桌上的酒葫蘆拿起,風四娘的神色微微一愣。
此間少年麵熟。
莫非他年曾相識。
風四娘打開酒塞,裡麵沁出的酒香,讓她忍不住心神微晃,取來一個酒碗,一手托住酒葫蘆的底兒,從中倒出最後的小半碗酒來。
“桃花釀?”
風四娘開口問顧餘生。
顧餘生微微抬頭。
回答說“是。”
風四娘把碗中酒輕輕抿飲一小口,並不喝儘,手輕輕拂動青絲,歎道“難怪姐姐看你第一眼便覺得相熟,原是故人來。”
風四娘進屋,從乾涼的架子上取一小壇酒抱在桌子上。
用一塊布細細的擦拭著本來就很乾淨的酒壇,臉上帶著笑容,取來打酒器,往靈葫裡裝酒,邊沽邊道“二十年的梨花釀,換你半碗桃花釀,姐姐不占你便宜。”
顧餘生聽風四娘聲音中不再輕言媚語,抬起頭看,看那清冽的酒入靈葫,開口回應道“姐姐,你定是認錯人了,我叫顧餘生。”
“書呆子顧白,是你父親吧?”
風四娘回頭,從頭到腳再看了看顧餘生,目光中藏著些許追憶,說道“他還欠我不少酒錢呢,說等斬了妖,賺了銀子就來把賬抹了的。”
風四娘取出一個已經泛舊的賬簿,翻到某一頁,指給顧餘生看。
顧餘生暗自掏酒錢。
風四娘卻以一個眼神止住顧餘生的動作。
“你替不了他,也還不了債,欠著的,就永遠欠著吧。”
風四娘把裝滿酒的靈葫蘆遞給到顧餘生的麵前。
隨手又拿起碗裡的桃花釀,細細的品一口。
顧餘生認真的看了看風四娘,再次拱手道“他年,我定送姐姐一壺上好的桃花釀。”
“不必。”
風四娘倚靠在酒旗杆上,任由風吹打在她臉上,她明明隻喝了一口酒,卻好似已有幾分醉意,眯著眼睛眺望青萍山,突然有些傷感道“一陣風,一場雨,一冬的雪,過期的胭脂,未喝完的酒,都能讓人不自覺的想起過去的人,過去的事,你還小,自然不懂得這些,送再好的桃花釀,也不再是當年的味道了。”
顧餘生茫然。
似懂非懂。
他的手,忍不住握住胸前的那一根紅繩釵珠。
是啊。
他入青雲門。
見過一場雨,一場雪,還有他心中朝朝暮暮暗想的莫姑娘。
那桃花林中。
曾一起散過步。
影子成雙並立。
明明一切都在昨天。
可偏偏經年累月。
時光匆匆。
顧餘生覺得時間太慢,慢到他不想等,想要立即前往敬亭山,可當他緊握腰間的木劍時,又覺得時間太快,自己修行不夠,還太弱小,一場雨,自己未必都經得住,何德何能為莫姑娘撐傘呢?
正在品酒的風四娘,餘光落在顧餘生身上,忽然間,她似從這少年身上,感受到歲月從她身上偷走的某些情感,又感受到少年的暮氣,清澈的眼眸中,竟透著幾分相思情愫,再看一眼少年劍上的劍穗,還有那身前暗藏的釵珠。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在花溪之畔多年,人已暮暮,平靜的日子,忽然多了幾分生趣。
再看那少年額頭沁汗,麵色略白,定然是死對頭收留要醫治的人。
嗬嗬?
賣茶的老頭子。
有啥本事?
彆醫壞了少年郎!
風四娘本欲開口,端著的酒碗微微晃動。
顧餘生也從追思中醒來。
數裡之外官道一陣塵煙激蕩。
隻見天空中禦風的獨角馬,四蹄落地,速度極快。
酒肆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