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亦轉過頭來,莞爾而笑。
柴琛看呆了。
他身邊一切都灰了下去,隻有眼前人是有顏色的。
“她”笑得那樣淺。
這輕輕的、若有若無的一笑,他卻覺得縱使是天下間最勇猛的英雄,也是無法抵擋的。
一直以來,“女鬼”都沒有對他笑過。
要麼板著臉,要麼麵無表情,甚至,有時是像要吃人似的凶狠。
他想起史書上讀到的,周幽王也是有個不愛笑的寵妃,名喚褒姒。
褒姒生得豔如桃李,卻冷若冰霜,自進宮以來從來沒有笑過一次,周幽王為了博她一笑,不惜懸賞求計,誰能引得褒姒一笑,賞金千兩。
佞臣虢石父提議燃點烽火台,招引諸侯前來白跑一趟,以此逗引褒姒發笑。
褒姒見千軍萬馬召之則來,揮之即去,如同兒戲一般,十分好玩,禁不住嫣然一笑。
周幽王很高興,因而又數次點燃烽火。後來,諸侯們都不相信了,也就漸漸不來了。不久犬戎攻破鎬京,殺死周幽王。
這便是“烽火戲諸侯”。
柴琛讀到這個典故的時候,心想,世間竟有如此荒唐可笑的昏君。
可是此刻,他深深體諒到周幽王的苦衷。
倘若能再引得眼前佳人一笑,莫說烽火戲諸侯,縱是把象征天下的九鼎拱手相讓,又何妨?
原來,自己也有做昏君的潛質。
不過,與周幽王不同的是,他的“褒姒”並非禍國殃民,反倒提醒他要以百姓社稷為先。
何其幸也!
他斂起心神,又和“女鬼”說起朝堂上的事情來。
言語間,他愈發驚訝於“她”多謀善斷、見微知著。“她”決斷之老練,幾近能與他外公相比。
“你不似死了三年,倒似是死了三十年。”他歎道。
“做鬼一年,等於做人十年。”
“當真?”
“當真。”
……
那日之後,他每隔三日便以送書的緣由,到亭子與“女鬼”相見。
借著討論書籍或朝堂的事,二人漸漸熟絡,常有不同於以往的見解,總是聊得欣然忘食。
柴琛無一刻不對命運心存感激。
他與“她”,並不是窮書生和普通女鬼的色相引誘。
他們是靈魂和靈魂的碰撞。
如此契合。
他們常常說出一樣的話,一樣的句子。
又或者,他說了上句,“她”立刻接到下句,仿佛不是出於凡人的刻意努力,而是憑借天意的導引。
“她”是他所能夠想象到的,最合適他的“人”。
父皇有數不清的後宮佳麗,也遇不到這樣的人。
他是做了十輩子修橋補路的善事,才有這樣的福分。
和“她”一起,光是聊天,甚至完全不說話,隻是默默喝茶、看書,都是莫名的快樂。
可惜,快樂過後,他心有餘悸。
“人鬼殊途”四字,總不其然地浮現腦海。
他想到,往後必定會有人以這個緣由分開他們。
邪不能勝正,“她”法術再高強、道行再高深,父皇也總找得到能對付“她”的高人。
……
究竟,有什麼法子?
聽說,民間有種叫“借屍還魂”的法術?
可是,借來的屍體,就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無妨,無妨。
隻要“她”的靈魂還是那個“女鬼”,軀殼是哪個的,又有何相乾?
那日,他在這般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了集英殿的庭院,遠遠看到柴玨的背影。他和一個少年正被罰站。
他想要上前去調侃柴玨,那少年側過頭來,和柴玨說著什麼。
柴琛看到那個側顏,瞬間愣住了。
他的“女鬼”,怎麼會在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