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貴性!
一聲令下,眾吏員按照龐籍的吩咐,停止了贈粥。
正在排隊的人怨聲載道。
排在隊首的一個大漢大聲喊道“哪個直娘賊、狗廝鳥立的規矩?你爹爹我都快要餓死了,還查甚麼賑籍?”
龐籍聽此人滿口粗言穢語,不堪入耳,便細細打量他。隻見這大漢雖衣衫不整,邋裡邋遢,但長得是膀大腰粗、滿臉橫肉,與他身後幾個瘦骨嶙峋的饑民,全然是天淵之彆。
“此人亦是饑民?”龐籍對霍毅正不滿道。
霍毅正滿臉愧色,無可辯駁。
偏生那大漢聞得分粥的衙差說,這是朝廷欽差立的規矩,又更大聲地嚷嚷道“哪兒來的賊囚根子欽差!立的甚麼沒天裝、沒地葬的規矩?老天爺啊,這分明是草菅人命哪!”
龐籍聞言,火冒三丈,大步上前指著那人,厲聲道“本官便是那賊囚根子的欽差!”又轉頭對身後的衙差道“來人哪!先差了此人的賑籍,若查證是冒認災民的,送入大牢,聽候發落!”
那大漢聽得麵前人是欽差,頓時氣焰減了幾分,但看見龐籍那文弱書生的樣子,又心生不屑,心想他這般年輕稚嫩,準是虛張聲勢而已。便又淡定道“俺是杞溪縣,杞溪縣通壽鄉的。”
龐籍忙吩咐衙差去徹查,霍毅正卻上前一步,附在龐籍耳邊,小聲說“杞溪縣的通壽鄉災情最是嚴重,吏員到場接濟之時,竟無一活口,下官恐怕死無對證……”
大漢看到霍毅正為難的樣子,又見龐籍愁眉緊鎖,料定他們拿自己沒法子,更是挑釁道“大人不是要徹查麼?俺全家就死剩俺一個,你愛怎麼查就怎麼查!”
龐籍氣得額上的青筋都現出來了,吩咐身旁的衙差道“把他抓起來,辱罵朝廷命官,論罪當杖打八十!”
衙差正要動手,那大漢連忙躺在地上,撒潑道“大人要殺要刮,悉隨尊便,反正俺也打算吃完這一頓,就做個飽死鬼上路去見俺一家老小!”
他又扯著嗓子向著眾人大聲道“但是鄉親們,大夥兒要幫俺作證啊,是這個朝廷命官逼死俺的啊!朝廷草菅人命啊!”
這聲音大得,連站在龍尾的人也聽得清楚,然而排後麵的,都是不明真相的人。
一時,嘩然聲四起。
“你!”
龐籍自幼讀聖賢書,身邊儘是溫良恭儉之輩,從未遇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無賴?
他指著大漢,手都氣得顫抖了,怒到極點而語塞無言。
正在雙方僵持之際,忽聞得一陣“嘚嘚”的馬蹄聲傳來。
眾人轉頭望去,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紛踏而至,粗略一數,約有數十人。
馬蹄揚起的黃沙,遮天迷地。
沙塵滾滾中,龐籍覺得那為首之人的身影似曾相識,但看得不甚真切,隻覺得他背著光,身影仿佛披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黃色,似是個從天而降的神明一般。
直到馬跑到了跟前,那人踩著馬鐙,瀟灑利落地翻身下馬,他才驚覺——
“世子?”
竟是安國侯世子樂信。
龐籍萬般疑惑,表麵上依舊故作平靜,拱手作揖道“見過安國侯世子。”
霍毅正看見龐籍這般恭敬,也忙拱手拜見。
樂信輕輕點頭,不苟言笑,冷眼看了劍拔弩張的衙差和大漢,淡然問“何事擾攘?”
霍毅正連忙將事情始末,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告知樂信。
樂信聽罷,問那大漢道“你說你是災民?”
大漢看見龐籍對此人恭敬,心想應是更高一級的官吏,忙不迭應道“是啊,是啊!草民是杞溪縣通壽鄉死剩的村民!”又指著龐籍道“這個朝廷命官無緣無故要杖打草民八十大板,草菅人命,求大人為小民伸冤啊!”
說罷,不住地向樂信叩頭,全然沒有剛剛的囂張跋扈。
樂信既不應那大漢,也沒有吩咐屬下去查證,而是徑自在地上抓起滿滿一把泥沙。
那泥沙半乾半濕,肮臟渾濁不堪,隱約還看見有不知名的蛆蟲蠕動,著實惡心。
眾人正在疑惑之際,樂信猛的一下,把手中泥沙扔進其中一個裝米湯的大鍋裡,又一把奪過旁邊衙差的長勺子,大力攪拌。
片刻,確保泥沙均勻分布了整鍋粥,他勺起一碗,遞到大漢跟前,峻然道“喝了它。”
大漢又驚又怒,難以置信,連忙甩手一揮,那碗應聲落地。他憤然道“這是人吃的東西麼?你們,你們竟然官官相護!”
又大聲呼喊“各位鄉親父老,他們官官相護,要官逼民反哪!”
樂信冷笑道“你不是災民。”
大漢反駁“你這直娘賊的狗官,你有何證——”
這“證據”的“據”字都還未出口,寒光一閃而過,大漢已經身首異處。
殷紅的鮮血濺了樂信一頭一臉。
一身石青色的錦袍,染上那血紅,十分詭異地竟搭配得很,世間最厲害的畫師,也畫不出這樣寫意的潑墨。
樂信收起劍,反手抹去眉間滴落的血水,森森然道“此處並非衙門,本世子不需要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