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籍視若無睹。
“恩師……”
“懌工,你想問為師為何砍掉那樹?”
“正是。”
心中的問句被捷足先登問出,姚宏逸苦笑點頭。
龐籍望向窗外茫茫的飄雪,目無表情道“太久了。”
“嗯?”
姚宏逸莫名其妙。
“上一次我與樂鬆相見,是淳昭二十一年。”
龐籍緩緩歎氣。
姚宏逸靜待下文。
“隔得太久了。我將他所有不好的都忘掉,恍惚間,竟錯覺他是個十全十美的學生。”
“難道不是?”
“不是!”龐籍猛地回眸,目光裡儘是憤慨“當然不是!我竟忘記了……糊塗,老糊塗!”
他雙手握成拳頭,咬牙切齒道——
“我竟忘記,他是個生性冷漠的怪物!”
雪一陣又一陣的下著。
雪花從敞開的馬車窗口飄進,落到二人的身畔。
姚宏逸愣愣看著他。
龐籍一把抹走發上的雪碎。
“將上冊留予官家,將下冊贈給我……”
他目光中竟是譏諷與戾氣。
“以天下為棋局,”
姚宏逸心中一驚。
龐籍再次掏出那本——
“以眾生為棋子……他要我與官家對弈。”
……
思緒似雪花一樣翩翩飛舞。
龐籍想起多年前和樂鬆下過的一局棋。
他執的是黑子。
縱然執的是黑子,先行一步,不見得就有了勝算。
黑子先在中腹展開角力。
白子步步緊逼。
他守著一個無猶角,白子就攻入另一邊的角。
托退定勢。
然,毫無作用。
他不甘。
抬眼瞧看樂鬆,偏生對方氣定神閒。
龐籍深深吸了一口氣。
心中飛快盤算各種的可能性,試圖尋出破綻。
哈!
找到了。
東角的一枚白子不在位斷。
黑子機敏地落入。
飛壓,緊接著在外圍走出一塊厚壁。
白子兩邊難以兼顧,漸有頹勢。
龐籍心中暗自得意。
幸而得了那一步,反敗為勝有望。
白子圍守中央,黑子四周攻城。
互有優劣之勢。
一場苦戰。
最終,黑子險勝三子。
“承讓了。”
龐籍大喜。
樂鬆微笑著,自棋盤下抽出一頁宣紙,遞予對方。
“黑勝三子……?”
龐籍讀出紙上寫的字,四肢五感在一息間頓變得麻木。
“以輸贏決勝負,豈非太無趣?”
樂鬆露出慣有的、意味不明的笑。
“東角的破綻是故意的?”
“東角、西角都有破綻”,樂鬆指了指棋盤的東西側“但若然少保選了西角的破綻,變數更大。”
龐籍認真回想,驚覺方才在西角確實也有可乘之機。
而且,相較之下,西角的破綻更明顯一些。
“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選了東角?”樂鬆替他將問題挑明。
龐籍默然不語。
樂鬆伸手指向棋盤中腹的一處。
“誘餌。”
“原來是誘餌。”
龐籍恍然大悟。
是方才的一個虎口。
“少保性格剛愎而執拗,若有誘餌,定似螳螂遇蟬,目無旁物。”
樂鬆笑得毫無城府,似個孩童一般。
龐籍臉頰通紅,直覺得被惡毒的蠍子咬傷一般,不悅而難堪。
“有意思嗎?”
他忍不住出言諷刺。
“嗯?”
“如此下棋,很有趣?”
“是對手太無趣,才有此無奈之舉。”
“哼!”
“遇不到旗鼓相當的對手,隻得自己與自己對弈,如此寂寥,難以言喻。”
樂鬆雲淡風輕說道。
似在概歎窗外聒噪的蟬鳴。
……
“不,不!”
車廂中,龐籍目光狂然“他不是要我和官家對弈,他是自己與自己對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