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籍微微一僵。
算不上嗎?
他認真地問自己。
拋開他們之間的恩怨,官家比先帝要好上太多了。
不論手段、眼界、謀略,都要好太多。最重要的,官家是個極其有耐心與毅力的人。
哪怕與太宗皇帝相比,也毫不遜色。
但……是明君嗎?
一雙如墨深沉的眸子,不期然地出現在龐籍的腦海。
那個逆光的身影,那被鮮血怒濺的臉容。
太原府的某一個清晨裡,那身素白的“竹葉織”。
那一篇篇他熟記於心的策論。
那一杯白露茶。
“是你沒見過更好的罷了。”
龐籍蹙著眉頭,苦笑道。
“弟子不認為官家比不上太宗。”
姚宏逸下意識地,便覺得龐籍指的是太宗。
“不,不是太宗皇帝……”龐籍頻頻搖頭,感慨的歎了一口氣“更不是先帝。”
“……”
“‘財務預算計劃’最終定會施行的,”龐籍不想與他解釋,隻保證道“官家一定會讓其實施,但若然你們不吃上一些苦頭,他卻又會記恨。”
“什麼?”
姚宏逸窒了窒,全然不解。
“官家厭惡無法掌控的事情。”
“天下都是他的,便由他掌控一切又何妨?”
姚宏逸反問道。
聽了這話,突然之間,龐籍心念一動。
對呀。
天下都是他的。
他是理應掌控一切的!
這刻,龐籍終於知道官家缺少的是什麼了。
是自信。
掌握天下的自信。
那種“天下萬物,皆朕所有”的自信。
他對身邊事物控製的莫名執拗,反而更似是出自不安。
官家在不安什麼?
龐籍被自己的念頭懾住了,有那麼一瞬間,差點要踹不上氣來。
“恩師?”
姚宏逸喚他。
“你暫且先回府吧,為師保證,那計劃一定會順利施行的。”
龐籍臉色蒼白,憂思深重地吩咐道。
……
大年初三。
卯時。
官家如常在文德殿,持卷細閱。
一切,與往日無異。
然而,在他的眼底,有失眠的印記。
許久不曾有過的失眠。
——“隻是,父王不相信兒臣誠心悔過,大概是因為……即便克己自律如父王,發自內心也不認為這是快樂的。”
柴玨的這句話,似一個鬼魅,不斷地,追逐他一直以來漂浮不定的心魂。
官家望著眼前的書。
這本更似是劄記的書,被他翻閱千次萬次,早已殘破不堪。
“衡術”。
封麵上唯二的兩個字。
——“如此想來,父王嚴苛的律己,更像是出於惶恐。”
惶恐?
是的。
惶恐。
他惶恐。
從接過那人遞來的這本書開始,他就沒有安心過。
——“為什麼偏偏是給我?”
至今,他仍然記得第一次讀到此書時的震驚。
毫不誇張地說,得此書者,得天下。
為什麼偏偏是給他?
次日的午後,還隻是一個普通皇子的柴楠,忍不住問了出口。
那人,有一雙慵懶卻精光內斂的眼睛。
有和他一樣黑如墨的眸子。
“因為,這樣有趣得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