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顆知道為什麼一進來會被眾人盯著自己看,儘管內心羞愧又氣憤,一點不敢將情緒表現出來,繃著臉走到樓令旁邊的空座坐下。
大帳內開始出現“嗡嗡”聲。這是太多人在低聲說話才會出現的聲音,他們在聊一些什麼話題,不用猜也能夠想得出來。
郤至瞥了魏顆一眼,沒有壓低聲音對樓令說道“你怎麼應對?”
指的是魏錡在樓令指揮的編製之下,發生任何情況都跟樓令脫不開關係。
樓令同樣沒有壓低聲音,說道“確實有我的責任,隻是……”,拉了一個尾音,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才繼續往下說道“戰場上發生什麼事情,事先沒有人能夠猜到。我相信魏錡並不是瞄準楚君射箭,一定是一件意外。”
要不然能怎麼說?
將魏錡射瞎楚君審一事,晉國高層已經私下討論過,一致決定咬死是一場意外。
現在郤至拿出來說,大概是沒有過腦子。
樓令再次強調,無非就是說給不知道決議的人聽。
魏顆沒有參加高層會議,聽到樓令那樣講,情緒的波動很大,一度控製不住臉部的表情。
白天的時候,魏相有找過樓令。
時間過去了約有三個時辰,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樓令對著祁午招了招手,等人過來問道“魏相有過來嗎?”
祁午目前沒有具體官職,平時會跟在晉君壽曼身邊。
公族很多二代都是祁午這種情況,他們沒有正式的官職,每一年都有不少二代來跟隨在晉君壽曼身邊。
不止是晉國是那樣,列國都是這種情況。
硬要定義,當前二代的這種行為,大概就是類如西漢時期的郎官,進行陪玩的同時也是充當護衛,期望君主玩開心了給個一官半職。
魏顆扭頭看了一下樓令,視線轉移到祁午身上。
在那期間,樓令更多的注意力是在魏顆身上。
“看魏顆的反應,好像不知道魏相找過我啊?”樓令從魏顆剛才的表情進行判斷。
剛剛,魏顆聽樓令說起魏相露出疑惑加驚訝的表情,看著像是不知道魏相找過樓令求助,更不知道魏相試圖謁見晉君壽曼。
那麼就是,魏相作為魏錡的兒子,私下展開的行動?
要知道魏相當前可是晉國的第一才子。
這個“第一才子”不光是指文學造詣,還包括嘴皮子相當厲害。
而魏相一趟出使秦國,早就將一身才華表現出來。他所寫的《絕秦書》還會成為日後兩個勢力開戰的檄文範本。
樓令就不得不想道“魏相沒有跟魏顆溝通,是知道魏氏一定會放棄魏錡的這一脈了?”
大家族嘛,到了該拋出棄子的時刻,什麼時候見過猶豫了?
魏相是魏錡的兒子,不出意外會繼承魏錡的一切。
然而,現在不正是出現了意外嗎?
說魏相冷血或什麼都好,他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不是為魏錡所作所為收尾,保住他們這一脈的利益才是關鍵。
那麼,魏相不事先與魏顆溝通,自己嘗試去做一些事情,變得能夠理解了。
“你們關係好成這樣了?”郤至在調侃樓令光明正大將祁午招呼過來問話。
“你還能不知道怎麼回事?”樓令反問。
郤至“哈哈”笑了幾聲,說道“該知道的都知道啊。”
站在一旁的祁午負責陪笑。
樓氏與祁氏有協議不是什麼秘密。
目前樓令擔任中軍尉,而祁氏有三代人擔任中軍尉,在春秋時代一個家族有幾代人擔任那個官職,官職普遍會成為一種世襲現象。
這種世襲當然不是君主承諾,完全是那個家族有實力保證職位仍舊屬於自家。
一個家族那麼乾,其餘家族當然進行效仿,可不一下子變成了一種人人知道的潛規則了嗎?
樓令與祁奚有過表態,哪天樓令不再任職中軍尉,會推薦祁午接任。這便是樓氏與祁氏的協議。
因為有這一個協議的存在,樓氏與祁氏已經變成盟友,還是祁氏需要樓氏這個盟友的關係。
祁午還指望樓令能夠遵守諾言,哪怕可能涉及到了國君的隱秘,還是低聲說說道“魏相前來求見,沒有得到君上的謁見。”
樓令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魏顆控製不住臉色一變。
魏相請求謁見晉君壽曼被拒絕?容不得魏顆不多想,心裡不害怕。
“君上已經知道魏錡的事情。”祁午算是一不做二不休,講完重新回到晉君壽曼身側站立。
他倆的互動自然是落在一些旁人的眼中。
當前時代打聽與國君有關的事情,講實話不算什麼忌諱。
其實,國君一直會借寵臣的口,向外傳播一些話,通常是來表達自己的一些不滿,暗示臣子悠著點。
“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拒絕接見魏相?國君不像是一個能玩權謀的人,是誰在給國君支招?”樓令不由用眼睛掃視那些寵臣。
心情本就糟糕的魏顆,得知那個消息之後,心態變得更為忐忑,腦子也有些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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郤至問魏顆,道“魏錡的遺體要回來了嗎?”
兩人並不連座,中間隔著一個樓令的座位呢。
魏顆趕緊收斂心神,搖頭說道“隻要回了一些血肉和衣物碎片。”
當時有十多人對彌留之際的魏錡揮動利刃,很直接將人給碎屍萬段,哪還有成人形的遺體。
郤至愣了一下,說道“楚國君臣真是有禮了。”
這一句話帶著諷刺意味,隻不過並非諷刺楚國君臣。
魏顆苦笑了幾聲。
在這個“君權神聖”的時代攻擊一國之君,遭到攻擊且瞎了一隻眼的楚君審還願意奉還魏錡部分血肉與衣物,任是誰都要稱讚楚君審夠大度了。
不管魏氏想要要回魏錡遺體的舉動有什麼內涵,反正楚君審的大度更加襯托出魏錡的無禮。
“中軍尉。”魏顆有了什麼決斷,慎重地對樓令行禮,請求道“明日出戰,請允許我家自成一部。”
聽到這個請求,樓令沉吟了一下下,應道“可以。”
難道魏氏要獨自發起複仇?絕對不是的。
魏錡以“臣”的對楚君審這位“君”動手,便是犯了大忌。
事實上,便是再小的國家,一樣受到“君權神聖”的保護。
原曆史上的“麻遂之戰”中,曹君被秦軍的流矢射殺,事後秦國處死了當時射箭的所有人,還對曹國進行了賠禮道歉。
正在向胡化道路狂奔的秦國都那樣,死的還是小國曹國的一國之君。
晉國是中原霸主,一些事項上當然要更注意。
這個也是晉國取得霸權之後,對外越來越文明的原因之一。
魏顆對樓令提出請求,周邊幾個人聽得他們“嗬嗬”冷笑兩聲,看魏顆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善。
他們為什麼是這般舉動?反正明天就會知道了。
“不知道楚軍會不會請求休戰。”樓令低聲說道。
郤至接話,說道“現在還沒有派使者過來通知,該是不會了。”
眾人的話題開始引入今天交戰的得失。
魏氏的魏錡乾了那種腦抽的事情,時不時有人拿出來鞭撻,搞得魏顆一再做出無地自容的舉動。
更多的話題集中在損失了多少,大概取得多少戰果。
一應說出來的傷亡都是一種猜測,暫時做不得數,隻有戰後統計才會是真實的數據。
根據郤至的說法,新軍傷亡了一萬五千左右,陣亡人數約是三千。
中行偃自己猜測,上軍傷亡三萬以上,陣亡不會低於五千。
在中行偃說出那些猜測之後,惹得郤錡不斷灌酒。
要說這一場戰役進行到目前為止哪一個家族傷亡最大,沒有疑問就是一再主動扛線的郤氏了。
欒書或士燮沒有加入話題,他倆自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交流什麼事情。
這兩個位高權重的大臣還能交流什麼,一定是跟魏錡有關,討論怎麼來減輕後續的影響。
他們可能連怎麼處置魏氏都在商討範圍之內,兩個人先取得態度上的共識,再引入其餘卿大夫加入討論,最終拿出一個決議。
作為一國之君的晉壽曼乾脆醉得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一場交戰從白天打到黑夜,又從黑夜打到白天,總共曆時兩個白晝和一個夜晚,晉軍和楚軍的多數人基本上沒有合過眼。
欒書安排好值崗,站起來說道“各自回去吧。”
眾人行禮,三三兩兩退出軍帳。
樓令回到自家的營地,召喚來兩個兒子。
“楚君沒大礙了吧?”樓令問剛剛回來的樓小白。
先前,樓小白不是帶著醫匠去了楚軍營寨嗎?
樓小白一臉喜悅地說道“我們過去得正合時宜。當時楚君血流不止,我們家的醫匠為他止住了血,一番消毒之後進行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