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書跟晉君壽曼爆發衝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以前還有情況比這一次更火爆的場麵。
所謂火爆的場麵,指的是晉君壽曼追著欒書想打,追了幾圈才被人勸了下來。
一國之君追著大臣打?類似的事情不止會發生在晉國,好些國家都有發生過,不算什麼太稀奇的事情,隻是仍然算作特彆。
其實,隻要不動家夥,一國之君也沒有受傷,爭論到追著打,某種程度上還算是展現了大臣的權威。
說白了,一國之君憋屈到隻能追打那一名大臣,不正說明大臣將一國之君的權柄擠壓得很嚴重,偏偏一國之君除了追打解氣之外沒有其餘辦法嘛。
大權在握的一國之君哪裡需要親自去追著打,一聲令下就能夠將人擒住。
至於下令將大臣殺死之類,反正中原的一國之君不敢也不會下那樣的命令,類似的事情隻在楚國或吳國、越國發生過。
總得來說,晉國在任的卿大夫暫時隻有郤犨沒有與晉君壽曼爆發過衝突,其餘卿大夫都與晉君壽曼發生過衝突。
那麼多卿大夫與晉君壽曼都發生過衝突,其它方麵不需要多說,大概率是晉君壽曼的問題。
而郤犨就任卿大夫還不到兩年的時間,天曉得哪一天忍不住會直接頂撞晉君壽曼了。
一國之君當成晉君壽曼這副模樣,很難讓人做什麼評價。
要說與晉君壽曼爆發衝突又一度鬨到差點不可收拾的人是誰,隻有脾氣爆又性格耿直的郤錡乾過。
那並不是郤錡覺得郤氏強大,能夠隨意折辱晉壽曼這位一國之君。純粹就是郤錡堅定認為自己沒有錯,錯的人是晉君壽曼,不想在對的事情上退讓,又有人在旁邊煽風點火,以至於場麵差點無法控製。
事後,郤錡並沒有多麼放在心上,該乾嘛就繼續乾嘛;看晉君壽曼在衝突之後的作態,記仇肯定是記仇了,隻是暫時沒有看到做什麼動作。
當然了,站在晉君壽曼的立場,他要拿回權柄又沒有什麼錯,不想拿回屬於一國之君的權柄,才是晉君壽曼最大的不合格。
隻能說,晉君壽曼采取的手段不像一位明君該有的睿智了。
本來在開始討論之後要拋出議題的智罃,他知道今天一定什麼都談不成,閉上嘴巴養神或看戲才是正確的選擇。
“類似的衝突,越來越多了啊?”樓令看著還在繼續對嗆的晉君壽曼和欒書,眼角餘光發現了另外的一些情況。
什麼情況?
講道理的話,正經的場合隻有一些人能夠在場,不應該有閒雜人等。
大殿內的閒雜人等不是指宦官、女官、或寺人、宮女,沒有他們在場服侍,看看每一個有座位的人,前方案幾擺了什麼東西,有水果、蜜餞、湯水和燒烤,隻是吃的人不多。
所以,沒有那些服侍的人存在,難道要讓國君與眾大臣自己端湯倒水嗎?
一些寵臣也在大殿之內,看似充當站崗武士的角色。
樓令看到幾個寵臣在晉君壽曼與欒書爆發衝突之後,他們將手握在了劍柄之上。
“手握劍柄,再看臉色與眼神,分明是起了殺心。”樓令有自己的判斷。
以往晉君壽曼與人發生衝突,是會有護衛手握劍柄,可是觀察神態並沒有殺意。
“欒書罷免了國君提拔的好多人,固然是因為他們難堪大任,問題是欒書在不少崗位安插了欒氏的族人。那些人是恨欒書擋了自己的路才有殺心,還是晉君壽曼對他們透露過要殺欒書?”樓令覺得或許兩種都有?
可能是郤至同樣從那些寵臣的表現發現異常,一臉的幸災樂禍,身體傾向樓令這邊,壓低了說話的聲音,說道“咱們那位中軍將好不容有些擔當,你看看那邊……”,沒有嚕嘴的舉動,隻是用眼神示意方向。
樓令轉頭看到了郤至臉上的幸災樂禍,同樣壓低聲音,說道“逼得太狠了,恐怕真的會出事。”
這是什麼場合?
在這種場合,那些寵臣表露出那樣的姿態,是不是壓不住恨意了呢?
郤至沉默了一下下,臉上的幸災樂禍逐漸收起來,看似正經地說道“中軍將在履行治國的責任,我們有義務站在中軍將這一邊。”
樓令聽了陷入沉默。
他們是臣,麵對一國之君的時候,天然在守住到手的權柄和利益是相同的。
需要對國家階級建立一個模型的話,當下的兩層結構之下絕對是國君(公族)→貴族;國君(公族)←貴族。
為什麼隻有兩層結構?因為目前有話語權的隻有這兩個階層。
屬民當然也有話語權,隻不過限製在很小的範圍之內。
這裡的屬民不是普通人,晉國多了“羨”這一個階級,其他列國則是“士”和“徒”了。
在古典時代之中國君統治貴族,貴族再管理屬民。
也就是說,屬民是由貴族去賜封,一國之君很難影響到屬民這個階層。既是所謂的臣下之臣非君之臣。
連“羨”都不是的其餘人?他們雖然也能夠有各種身份,例如仆、黎庶、隸、奴這樣的位階,其實都是屬於貴族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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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所謂的“百姓”在春秋指的是擁有姓和氏的一國之君和“大夫”、“士”、“徒”,剛剛建立起來的“羨”這一階層都不在裡麵,何況是仆、黎庶或隸、奴呢?
貴族隻需要尊重一國之君的山川專利,能夠在封地使用自己製定的律法,儼然跟國中之國沒有多大區彆。
與此同時,屬民之下的階層,無一例外直接效忠貴族,可以想象貴族的權力到底有多大。
所以,在古典時代作為一國之君,他們隻能從封地的增加或削減來威脅貴族,真要動用武力也隻能是號召貴族起兵,作戰的對象的則是貴族以及號召起來的治下階層。
如果晉君壽曼的寵臣之中有驚世大才,不會讓晉君壽曼陷入現如今的窘境。
即便是晉君壽曼的寵臣裡麵沒有驚世大才,隻要大部分在擔任職位能夠做好事情,卿大夫並不會針對得那麼明顯。
主要是,晉君壽曼的寵臣都是一些不堪用的人,乃至於不少寵臣屬於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
這種情況之下,卿大夫或其餘大臣已經不是在阻止晉君壽曼任用自己的親信,變成是站在守護者的立場,阻止晉君壽曼乾擾治國體係,用那樣的方式在保衛晉國了。
阻止一國之君敗壞國家就是貴族階層的天然責任,尤其是古典時代的貴族有那麼大的權力,能夠做的可不光是死諫,逼急了吼嗓子“清君側”就起兵了。
春秋時期的貴族是很貪婪沒有錯,大體上還算有節操,曆史進程步入戰國之後,節操什麼的幾乎丟完了。
輪到曆經秦末那一嗓子“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被喊出來,直接開啟了諸夏文明的全新版本。
所以,西漢的其中一個項壯舉就是模糊掉姓和氏的區分,甚至讓沒有姓氏的普通人自己找個姓氏,隻要到官府就能夠登記。
為什麼西漢要那麼乾?怕的就是貴族的號召力,中樞不得不進行鼎革,致使擁有姓氏變得尋常,老牌貴族逐漸淪為普通。
難道不是那樣?隻有少數人擁有,物以稀為貴自然顯示出特彆。等所有人都一樣,還有什麼特彆的呢。
再加上漢高祖臨死前搞了一出“斬白馬約誓”,可算是讓老劉家的江山有些穩了。
樓令當然不會將郤至的表態視作要乾清君側的事業,更不可能理解成要取而代之。
沒錯,有過“曲沃代翼”的晉國,公族背景的家族多多少少是有國君之位的繼承權。問題是競爭對手變得太多,天曉得起事之後哪一個在演或是會突然間跳反。
“郤氏很囂張跋扈,看一貫的表現卻是很尊重君權。”樓令萬分確認自己的理解沒有錯,郤氏站在欒書這一邊僅僅是阻止晉君壽曼胡鬨,連將晉君壽曼掀翻的想法都沒有,彆說是乾取而代之的事業。
兩個人的注意力重新被晉君壽曼追打欒書吸引過去。
樓令一邊看,一邊緊皺眉頭,想道“如果國君要拿欒氏開刀,我家自然沒有危險,乃至於可以作為國君手中的利刃。換作國君想對其他家族動手,不管是郤氏、旬氏或範氏、韓氏,一定會波及我家。”
郤氏、旬氏、範氏、韓氏這四個家族,他們不是樓氏的姻親,便是未來會成為姻親的關係。
有那麼一層關係在,不是大局已定的情況下,樓氏頂多是坐視不管,很難成為晉君壽曼手裡的利刃。
有鑒於樓令以及一眾子嗣個人武力極強,再來是曆經“赭丘之戰”後,誰都明確知道樓氏已經發展起來,晉君壽曼肯定要進行一些判斷。
最重要的是什麼?樓氏可以讓郤氏、旬氏、範氏、韓氏聯合起來!
因此,晉君壽曼要動手鏟除的家族是郤氏或旬氏,一定要先設局乾掉樓令,再許諾將樓氏的封地拿出來瓜分,否則樓氏肯定是站在郤氏或旬氏的一邊。
“可是……,這位君上的腦回路有點特彆啊……”樓令所覺得的特彆指的是晉君壽曼什麼荒唐事都可能乾得出來。
郤至霍地站起來,喊似得“敢拔劍!?”
思考狀態的樓令抬頭看過去,看到的是有一個充當侍衛的寵臣拔出劍攔下欒書,看著有一種要對欒書刺出劍蠢蠢欲動的姿態。
第二個站起來的人是郤錡,他非但人站了起來,還奔過去一腳踹飛了拔出劍來的侍衛。
其餘眾人等侍衛被郤錡被踢飛才像是反應過來,顧不得看熱鬨,一個個站起身來或是嘴巴發出喊叫。
擔任司馬的程滑一臉鐵青地走向倒地不起的侍衛,拔劍欲刺被欒書喊話阻止。
“你乾什麼?”欒書跑得氣喘籲籲,朝程滑大聲喊完,轉身麵向晉君壽曼,不忘行個禮,再問道“君上冷靜了嗎?”
也就是性格深沉的欒書,換作其餘人的話,說不定就問一句“君上這是要殺臣嗎?”之類的話了。
年輕的晉君壽曼不至於跑得氣喘籲籲,他先看了幾眼還躺在地上的寵臣,再對一副怒容的郤錡,一臉笑嘻嘻地說道“玩鬨而已,上軍將反應這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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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被撇到一邊的欒書要說什麼,想了想閉嘴不言。
“這個老銀幣,彆人幫他,他反倒要作壁上觀了!”樓令看出欒書的選擇,站起來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