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上首的裕王也身體微動,不經意間已經坐直了身體,似乎在專心聽講。
對殷士譫的反問,魏廣德沒有立即回答,隻是眨眨眼,笑問道“所以,以正甫兄之見,海瑞不僅不應該被處置,還應該妥善保護了。”
殷士譫這次沒回答,但是微微點頭也表達了他真實的想法。
這,或許就是朝中自認為清流的官員們一致的看法。
敢於向皇帝諫言,這樣的官兒至少不是壞人。
“但是殿下又擔心,王府以這樣的態度對外釋放信號的話,會引人非議?”
魏廣德回頭看向裕王問道。
裕王這時候麵無表情,不過魏廣德也已經習慣了。
裕王真傻還是裝傻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幅表情是經常出現,落到一些不熟悉他的人眼中就是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海瑞怎麼死的,魏廣德還真不知道,但是有點印象,就是海瑞後來和徐階關係鬨得很僵,甚至在徐階致仕後,還曾經被派到江南,乾的事兒就是專門整治徐階。
至於傳聞是徐階把下獄的海瑞救出來,魏廣德就嗬嗬了。
反正他已經不相信後世對海瑞的印象,都是被刻意美化過的。
“對海瑞采用什麼態度,殿下順從本心即可。”
魏廣德也看出來了,裕王似乎認可海瑞的奏疏,隻不過他不敢站出來讚同,因為被指責的人是他爹。
魏廣德讓裕王順從本心,那就是你既然認為不能認可海瑞,那就按你想的那樣,小小的報複一下就是了。
這不僅是做給西苑那位看的,也是給滿朝文武百官,給天下臣民看看,你這個做兒子的是什麼態度。
裕王這時候麵上神色依舊微變,隻是眼神閃爍起來,似是聽進去魏廣德的話。
低頭,沉思良久後,裕王才抬頭對一旁的殷士譫說道“殷先生出去後就對外說,孤不喜歡海瑞這個人。”
“殿下,海大人雖然”
“不用說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裕王直接揮手打斷了殷士譫的話,他知道殷士譫要說什麼,無法就是那一套,無非就是皇帝有錯臣子就該諫言,指出君王的錯誤,讓其改正,天下也才能安定。
這些東西,小時後高拱上課他就聽過,那時候覺得好像是對的。
可這些年,隨著年歲漸長,見識的東西越來越多,他也發現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唐太宗那一套看起來是對的,可細思之後卻總覺得很是奇怪,感覺不是那麼簡單。
用魏廣德曾經告訴他的話,那就是大家都是在表演,賣力的表演,演給彆人看的。
唐太宗這麼演,那是為了把自己塑造成一代明君的樣子,禮賢下士,針對的還是敵人那邊的殘餘,其實為的不過就是遮掩其獲得皇位的不正。
他裕王不需要演,因為他就是最正的一方,他什麼也不做,那個位置都是他的。
順從本心,既然認可海瑞之言,但又顧慮悠悠眾口,那就做個樣子就好了。
“殷先生先回去吧,我另外還有事兒和善貸說。”
裕王又開口說道。
“臣告退。”
雖然不知道裕王和魏廣德還有什麼好說的,可殷士譫還是行禮後離開了屋子。
等人走後,裕王又看向魏廣德問道“善貸,你說這海瑞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上這個奏疏?”
這話問出來,魏廣德就知道,裕王也思考過了這個問題,那就是海瑞上疏的目的。
“海瑞曾做過兩任知縣,據說很是清名,所以官聲很好,因為在淳安知縣任上對田賦征繳表現突出,也而被調入戶部。”
魏廣德答道。
這些,其實還是之前段孟賢和他提過的,不然他也不會知道海瑞的過往經曆。
“田賦?”
裕王狐疑道,眼睛看向李芳。
一旁的李芳在裕王視線下,隻是微微點點頭。
“他的田賦征繳超過以往慣例?”
裕王這時候好奇道,他已經從李芳那裡知道了大概,不過對於魏廣德口中的田賦征繳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很好奇,想搞清楚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
魏廣德有些猶豫,因為這涉及到地方的一些規則,雖然他沒有下過地方,主政一地,可卻從歐陽一敬嘴裡知道是怎麼回事,結合以前在九江時所見所聞,自然就推出全貌。
可要不要把詳情告訴裕王,魏廣德有些躊躇。
其實,海瑞在那兩縣所做之事,說起來不過是“公平”二字,這本該是地方官該做的,隻是因為下去的官員大多很難做到,或者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讓海瑞這樣的行動為他贏得偌大的美名。
民間征收田賦是按田地等級分攤方式進行,掌握分攤之法的如果說是知縣老爺,不如說是縣衙裡的吏員。
這些人在分攤田賦的時候往往會為了利益勾結地方大戶,把本該均攤的田賦通過田地等級的方式多攤到升鬥小民身上。
海瑞做的,其實就是由他親自主持分攤,杜絕了小吏從中欺上瞞下的牟利操縱,老百姓由此得到實惠。
同時對遇到的桉件也是秉公處理,由此青天美名也就傳揚開來。
不得不提一句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章,或許是因為過往經曆,朱元章在製定大明律法時就已經充分考慮到這點,所以對小吏的懲罰尤其嚴苛。
實際上,這時代的官員因為是通過科舉入仕的,又是流官,所以很多時候都是被地方小吏合夥愚弄,可以說好處小吏們吃了不少,壞名聲都被這些官老爺背上了。
其實想想後世,類似的情況也不鮮見,而且愈演愈烈。
就是魏廣德的老鄉歐陽一敬為什麼知縣不乾也要回京城,就是因為在下麵被吏員想法設法架起來。
雖然好處也不少拿,可畢竟被人擺上一道心裡也不舒服。
可人家都按規矩來的,他又抓不到把柄,所以才拜托魏廣德給他換位置。
至於後世傳聞海瑞清廉,窮的給母親過生日買不起肉食,魏廣德也隻是嗬嗬。
那兩任知縣趕下來,雖不至於搞到萬貫家財,可海瑞應該是不窮的,否則也斷不至於不斷的娶妻納妾。
值得一說的是,海瑞到現在還沒兒子,所以他納妾倒是合乎《大明律》的規定,可以公開做這些事兒而不擔心被人彈劾。
魏廣德想了想裕王的為人,又想到現在天下大勢,覺得告訴裕王這些似乎也無關緊要,最起碼未來的皇帝知道治下江山是個什麼情況,加稅減稅的時候會多多思考一二。
於是,魏廣德就把知道的情況簡單和裕王提了一嘴。
“原來如此。”
裕王聽完後久久無言,半天才又道“僅公平二字,就讓他治下之縣能按時上繳田賦,可見那些不能按時上繳田賦的知縣如何瀆職,也難怪朝廷要對這些人降等使用。”
“那他這次上疏你怎麼看?”
裕王又問道。
“其行可恕,其心可誅。”
魏廣德簡單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