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萬盛世!
“老師,你看塗澤民的奏疏如何?”
內閣,徐階值房內,張居正在桌案前負手而立,輕聲問道。
這個時候,徐階已經看完了塗澤民的《請開市舶疏》,奏疏已經被放在桌上,而他卻是在低頭沉思。
因為塗澤民總結了倭亂大起前後朝廷的邊策,收緊海防打擊走私前,倭寇雖然時不時出現,但規模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在收緊海防後,倭寇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冒了出來,可見海防鬆緊對倭寇的影響力是不小的。
徐家就在鬆江,關於倭寇的情況多多少少也知道許多。
徐家也有大量的棉田,甚至還有自己的織布場,對於所織造布料的去處雖然不大清楚,可也有耳聞。
抬頭看了眼麵前殷切期待的學生,徐階在心裡歎了口氣。
作為首輔,有的時候不是覺得對就可以去做,因為他代表的全天下的文官。
文官集團鉗製皇權的手段有哪些?
其中自然是祖製排第一位,這是個大殺器,用出來皇帝也不能說什麼。
即便是大膽的嘉靖皇帝,在麵對公然破壞祖製的這頂大帽子,也是頂不住的,隻能悄悄的改,一點點打著擦邊球。
“塗巡撫的奏疏很有見地。”
徐階終於開口說道。
張居正一聽,頓時臉上就是一喜,但是隨後很快表情就變得陰鬱起來。
“有道理,卻不能用啊。”
徐階歎口氣說道,“按他所說開海禁,這是公然破壞祖製,若是我們內閣不反對,那天下文官就要反對我們了。”
海禁是不是祖製,這個早就不需要討論,當年無數人查閱洪武以後的朝廷政令,早就有了答案。
雖然有些人提出時過境遷,朝廷政令也該有所變化。
道理誰都懂,可祖製就是祖製,也彆是朱元璋在許多政令後麵都加上後輩子孫不得刪改的文字,讓保留祖製成了孝道。
違反祖製就是不孝,大明以孝治天下,不孝的皇帝能治理好天下嗎?
“老師也覺得可以一試?”
儘管知道了結果,可張居正還是有點不死心的問道。
徐階看了眼張居正,“吾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有些東西不能碰。
如果你隻是六部尚書,說出支持的話語也還罷了,可是進入內閣,做了閣臣,該有的表率還是要有。”
“天下官員都會反對這條建議,塗澤民難道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上這道奏疏?”
張居正有些不解的道,不過眼珠卻在飛速轉動。
“我先說了,你若是尚書,就可以說這樣的話,隻是閣臣不能。
塗巡撫應該是了解福建實情,所以得出的結論,是個好官,知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可惜了,海禁,不是他說開就能開的。”
徐階不以為然的說道。
開海禁,塗澤民不是第一個,幾年前那個譚綸也試探過朝廷的動向,雖然沒有明說開海,可是卻把福建百姓實際情況述說的清楚,而且幾乎封住了造福地方所有的辦法。
最後又說了前朝南宋時福建的繁華皆是因泉州港興盛而來,目的不言自明。
再往前,也有許多人提到過應該放鬆甚至解除海禁,朝議無一例外全部失敗。
所以,徐階並沒有深想,認為是很正常的情況,正想說讓張居正票擬否掉塗澤民的奏疏時,耳中卻聽到張居正的話語。
“老師,不若開個閣議,讓閣臣一起討論此事。”
張居正說話時雙眼一眨不眨盯著徐階。
在徐階詫異的眼神裡,張居正繼續說道“老師可一開始就表態,反對塗澤民的奏疏,老師不是說天下百官都會反對嗎?”
“你是說”
徐階聽懂了張居正話裡的意思,既然反對開海是公議,而高拱又偏愛和自己打對台,正好擺下個正大光明的計謀,看他高拱往不往裡麵跳。
他順從了也就罷了,自己也不損失什麼。
可若他執意反對自己,提出支持塗澤民的奏疏,那就是和天下百官為敵,隻要操作得當,製造個滿朝傾拱的局勢,隆慶這個小皇帝也未必能抗的住,力保他下來。
想到這裡,徐階蒼老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那皮膚完全都是褶皺,看上去有點滲人。
“你去請子實他們過來。”
想到了,徐階也很果斷的用張居正的計策,看能不能釣到大魚。
之前一直在等機會,可一直卻沒等來機會。
等不來,那就自己製造一個機會。
很快,內閣幾位閣臣都被召喚到徐階值房裡。
徐階並沒有急著說什麼,而是先把手上塗澤民的奏疏讓所有人都看了一遍,這才說道“塗巡撫自出任福建巡撫以來,政績斐然,對他上的這本奏疏,吾深以為然。
隻是涉及海禁祖製,不敢有絲毫違逆,所以我打算直接否了他這項提議。
請你們來,就是讓你們也知道此事,畢竟奏疏裡提到的東西言之有物,看似非常可行,我也不好擅專,推行下去結果也未可知,最關鍵終歸祖製難違。”
一開始,徐階就把自己的態度擺了出來,他有點認可塗澤民的建議,很難判斷結果,可因為祖製他要旗幟鮮明的反對。
“首輔大人所言差矣”
沒等次輔李春芳接話,下麵的高拱就已經跳了出來,起身站在屋子中央環顧眾人後開始反駁徐階的言論。
一切都和陳以勤預想的一樣,徐階受製於祖製,作為首輔就算心裡認可也不敢公開支持,而是直接否了,而高拱果然是直接表態支持。
不過,陳以勤看著上座耷拉著眼皮,老神在在的徐階,總感覺到什麼地方不對。
在高拱說完話後,張居正也發言表達了對自己老師的支持,反駁高拱的言論。
這也是徐階引張居正入閣的根本目的。
總不能每次高拱跳出來反對他,都要他親自下場反駁吧。
有了張居正幫他接招,他在後麵就可以從容應對許多。
眼角餘光不經意瞟到李春芳身上,身為次輔,到現在為止一言不發,而場中發言的已經由張居正變成了郭樸,他自然是站在高拱一邊,反駁張居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