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內閣,各人回到各自值房繼續辦公。
陳以勤是比較高興的,今日之事再次證明皇帝對他們這些潛袛之臣很信任,郭樸也很興奮,因為他也看出高拱在皇帝心中地位穩固。
而李春芳、張居正心情就沒那麼美好了,甚至李春芳還在為明日朝會上的態度有一些憂慮,實在難以抉擇。
隻有徐階依舊如故,畢竟這樣的場麵見過不知多少,特彆是嘉靖皇帝暴怒的時候,那場麵不知道比今日凶險多少倍。
回到值房,沒有去管書桉上堆積的公文,而是自己鋪開一張紙開始書寫起來。
今日的京城官場各種消息充斥,先是高拱因被彈劾狼狽離開內閣,後是隆慶皇帝親臨內閣和閣臣議事,詢問開海的意見,之後更是當場批示了對高拱的彈劾奏疏,切責張縉、李複聘二人。
到此,關於高拱再次被彈劾一事算是又翻篇了,高拱連自陳都不用寫,明日就可以重新回內閣上班。
看上去,似乎僅僅就是一場鬨劇。
可是中午剛過,魏廣德在衙門裡又聽到一條消息,內閣首輔徐階徐閣老在值房不適,已經被人送回府邸修養,同時還傳出大學士徐階上疏引疾乞歸的消息,伴隨而來的還有半月前會食一事再次被人提及。
當初會食之事,知道的主要就是參會者。
雙方身份都不一般,參與宴會的官員也不一般,自然隻是在小圈子裡有過傳播,而並未大肆擴散京城官場。
而這次不同,是消息傳播速度驚人,幾乎很快就傳遍在京各衙門,顯得極為不同尋常。
值房裡,魏廣德靜靜坐在書桉後麵,耳中卻能隱約聽到外麵其他屋子裡有人激烈的說話聲。
雖然聽不真切,可這個時候,猜也能猜得出,會這麼激動的人,八成就是在為徐階鳴不平的官員了。
這幾個月,徐階對於嘉靖遺詔中關於撥亂反正的事兒那是親力親為,許多當初因為勸戒皇帝和彈劾嚴嵩而遭到懲治的官員被恢複了名譽和官位,大大的收攏了一批人心。
而對應的,好事他做了,惡事則是交給高拱等人去操辦,這也是激起高拱反彈的原因之一。
知道內幕的,自然不會專門給人解釋太多,而這個時候傳出這樣的消息,無疑對高拱等人是極為不利的。
吏部的差事,或許對公文上的人來說等的望眼欲穿,但是對掌權的魏廣德來說,早一天晚一天都沒區彆。
他這會兒沒工夫處理公文,而是有更深的擔憂。
今日之事看似毫無關聯,可仔細一想,從譚綸奏疏抵京開始,似乎一步步都被徐階計算好了,包括當下朝堂百官的態度。
徐階是真正讀懂了這幫官員心的人,也學會了如何利用人心。
而作為當朝首輔,真正應該處理的國家大政方針方麵少有建樹,似乎依舊沿用嚴嵩那一套。
捂蓋子,粉飾太平。
但是他運氣更好,有嚴嵩在前,有先帝的錯誤在前,他通過撥亂反正博取人心,巧妙的轉移開百官的注意力,贏得廣泛的支持。
現在,還有同情。
而高拱不知不覺中成為了朝廷裡的反派人物,被大部分人痛斥。
魏廣德在擔憂局勢發展的時候,高拱的門生也意識到不妙,他們的老師在朝堂上風評不佳,這可不是好事兒。
要說大家對高拱的不滿主要是在哪裡?
自然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徐階,外麵都說老師欺負老實人,依仗皇帝信任在內閣鬥徐階,想要取而代之。
取代徐階,他們這些人當然希望如此,隻不過當下局麵卻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而在都察院裡,禦史齊康已經看穿了今日把戲,一切都是徐階算計的,老師的清名就是被他算計沒的。
盛怒之下,齊康翻出三月前徐陟彈劾徐階的奏疏仔細觀看一番後,心中就有了計較。
說起徐陟,雖然名聲不顯,可他的兄長卻是大明朝堂上風雲人物,當朝首輔徐階。
徐陟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和次輔李春芳是同一科,而此時徐階已經經曆過被張總打壓的階段回到朝堂上。
可是徐階並沒有出手幫助弟弟留在京城為官,而是一直把他按在南京,或許是為了讓他可以就近照顧家族的緣故。
但不管如何想,自感沾不到徐階的光還要被打壓在南京的徐陟來說,自是心中不服,於是終於在二月上奏疏彈劾兄長徐階三件不法之事,即接受詭寄,侵吞土地,隱匿人口,家中田產足有二十萬畝之多;縱容家中子弟、家奴橫行鄉裡、為非作歹等等。
在奏疏被送入京城後本該引起軒然大波,但是恰恰此時朝野注意力大多都在先帝梓宮、陵寢及幾位皇後遷陵上,這份奏疏雖然沒有被人隱瞞起來,但影響還是被人刻意縮小,更被說成是徐階家事。
因家事引發徐陟不滿徐階的處理,進而以私廢公,挾私報複。
總之,雖然官員大多聽聞此事,但都不以為意,認可乃是徐家家事之故。
不過,彆人不關心,可都察院裡還是有人留心,並將其奏疏抄錄後保留下來,這個人就是齊康。
是的,他此時正在書寫奏疏,引用徐陟所述徐階之三大罪狀彈劾於他。
雖然倆月前徐陟已經致仕,可畢竟上了的奏疏,朝廷會一直保存,可不會輕易銷毀。
有徐家自己人的供述,齊康不認為自己這份奏疏也是風聞奏事,皇帝應該派人詳查才是。
到那個時候,看徐階老匹夫如何自辯。
在齊康眼裡,徐階為人陰險又貪婪。
他縱容家中子弟家丁在外為非作歹、禍害一方,都是仰仗他在朝中大權在握。
還有當初先帝想要立儲,徐階卻堅決反對,說什麼皇帝修煉有成,萬壽無疆類的話,不管是為了拍嘉靖皇帝的馬屁還是猜測是皇帝的試探,反正徐階確實有反對皇帝立儲。
而等到隆慶皇帝真正登極後,他心裡有鬼,就詐稱生病來窺測皇帝的意思。
他還在內閣裡拉攏李春芳,與之聲勢相倚,從而達到專權任事的目的。
總之,在齊康眼裡,徐階做的一切事都是他處心積慮,妄圖擠走高拱,獨攬朝政大權。
在齊康提筆刷刷點點寫好彈劾奏疏後,不待墨乾就急匆匆雙手捧著往左都禦史王廷值房而去。
到晚上的時候,魏廣德就在家裡收到陳以勤遞過來的條子,看到了齊康彈劾徐階奏疏的大致內容。
“階險邪貪穢專權蠹國複言先帝欲建儲,階堅執不可,及皇上登極有疑,懼,心遂詐稱疾以嘗上意又與大學士李春芳聲勢相倚大學士拱屢被論劾意大學士徐階主之”
魏廣德看完條子就感覺牙疼,真是讓人不省心。
想到今日高拱才從內閣落寞走出,不想明日大朝會前,怕是徐階又要上演這一幕。
彆人彈劾也就算了,你一個廣東道試禦史上奏彈劾,是怕沒人想起你老師就是高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