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萬盛世!
農民向世家大族投獻土地,就是將土地免費或是以一個極低的價格賣給士紳,然後雙方約定,那塊土地以後都屬於士紳,但同時也是農民的永佃田,可以一直種植,定時繳納地租即可,主家不準收回。
如果用後世的看法,那就是把土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分離。
土地所有權屬於士紳家族,而農民擁有土地的使用權,而且不受主家影響。
這樣,農戶也就心安理得可以放心的自家的土地投獻給主家。
這個時候,農民則完成了從自耕農到佃戶的身份轉變,依附於士紳逃脫一係列的攤派稅賦,而更進一步的,則是直接變成主家奴仆逃離丁稅。
魏廣德先前感歎的,就是說的這個事兒。
華亭縣有孫堂、朱貴等商人,為了經商方便,於是以自家土地投獻徐家逃避賦役,後又從徐家獲得二萬多兩銀子做生意,為此他們的名字也都改成徐堂、徐貴,對外就說自己是徐家人,方便他們南下北上經商。
但做生意必然有風險,有賺有賠很正常,可是在賠錢後雙方矛盾就出來了。
隻是這樣的官司,像他們這樣的老百姓怎麼可能鬥得過徐家。
以往他們頂著徐家人的名頭在各地衙門裡很受待見,但現在就不同了。
於是,借著這次民眾提出退田一事,他們也把自己投獻的事報了出來,混在其中想要翻案。
“徐家到底有多少田產?”
看完這些書信,魏廣德折好遞給殷士譫,隨即問道。
“沒查出來,實在是不好查,又說幾萬畝的,也有說十幾萬畝,最多的有說二十多萬畝,不過能查到的掛在徐府的就是六萬多畝,其他都是用徐家子侄、家人的名下,十幾萬應該是有的,二十多萬就不好確定。”
殷士譫說道。
“乖乖,比嚴閣老家的田地還要多。”
魏廣德不由得感慨道“記得當初傳報嚴家有田地山塘共二萬七千三百餘畝都被斥為奸相,這徐閣老算什麼?”
“是啊,誰能想到徐家家底如此之厚。”
殷士譫也是感歎道,說到嚴嵩,他不由得一時興起問道“對了,嚴閣老現在如何了?”
聽到殷士譫提起嚴嵩,魏廣德看著他片刻才歎氣說道“嚴閣老身體也不行了,應該就是這一兩年的事兒。”
“他還在老家?現在被削籍為民,日子應該不好過吧。”
不知道殷士譫此時到底怎麼想的,不過看表情似乎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
“嚴閣老不在分宜。”
隻是沒想到,魏廣德卻是搖搖頭說道“聽說當初嚴世番在京城被斬首後,家產被抄,他老淚縱橫,自覺無顏在家鄉居住。
從一朝權臣墮落為平民,這種反差可以想象而知,及由此產生的比如族人的輕視、仇家的唾罵等等。
嚴閣老帶著孫子嚴鴻在族人的幫助下,從家鄉的袁水入贛江,穿鄱陽,又逆水而上,到黃州下船,再雇一獨輪車,從陸路的新洲、麻城,經大彆山之關隘的小界嶺,一路上風塵仆仆,曆儘艱難,終於到達息州。”
“息州?嚴閣老在息州?投奔了誰?”
殷士譫狐疑道。
“王時中,原工部侍郎,他是嚴閣老的門生,因為這層關係,所以他在工部還算不錯,在嚴家倒台前幾年因為身體原因上奏致仕。
後來因為沒有過多牽扯進嚴世番的案子,並未被追究,嚴閣老選擇投奔的就是他了。”
魏廣德介紹道。
“嚴閣老老邁,為何不遠千裡去息州?”
殷士譫依舊奇怪,要知道在江西,嚴嵩的門生故舊可是不少,即便家道中落,要一口飯吃,一片遮瓦之地也是不難。
“應該是擔心再次被先帝追究吧。”
魏廣德也隻能猜測道,“畢竟嚴世番被殺,誰也不知道先帝是否有殺他之心,跑遠點避禍,也是應有之意。”
“善貸有派人一路護送?”
殷士譫這個時候就明白了,之前他還一直以為嚴嵩在分宜老家過活,畢竟已經敗落的老臣,而且和他們有怨,不趁機會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今日聽到魏廣德知道的如此詳細,自然是對嚴嵩之後的去向一清二楚,要說魏廣德沒有派人跟著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分宜到息州,道路可是不遠,路上也不安生。
聽到殷士譫的話,魏廣德也沒有否認,而是點點頭說道“不管怎麼說都是江西老鄉,實在不忍心看他潦倒至此。
雖然民間都傳其為奸相,但你我都知道,那些大部分的罪惡其實和他是沒太大關係的,就算是他出手,其實不過是奉旨而為,替人受過而已。
至於嚴世番,罪該萬死,這個不用多說,斬首抄家,他已經得到該有的處罰了。”
“那王時中待他這位老師如何?”
殷士譫略有些唏噓問道。
“還行,他把人安頓在家中,一日三餐倒是無差,也算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魏廣德回道,“人到了息州後,我也就是每年派人過去看一兩次,最近的一次下人回報說他發須沒麵,形如枯槁,沒多少活頭了。”
“你呀,前年那時你在陛下麵前沒說實話,也不怕被人知道,告你欺君之罪。”
殷士譫手指著魏廣德歎道。
“嚴家的罪,嚴世番已經受了,就沒必要難為一個將死之人吧。”
魏廣德輕笑道,不過眼神透露出一絲憐憫之意。
他們說的是隆慶元年,隆慶皇帝登基不久,在大行皇帝尚未下葬之時,一日忽然想到當初嚴嵩把持朝政時所受到的屈辱,於是皇帝下旨要捉拿嚴嵩進京問罪。
宮人奉旨南下去了江西拿人,魏廣德並未阻攔,隻是之後不斷勸說隆慶皇帝高抬貴手,沒必要去難為一個八旬老頭,壞了自己的名聲。
等江西回報沒有找到嚴嵩,都以為是江西官員聯手隱瞞,把人藏起來了。
想到那裡大多都是老臣,加之有魏廣德的勸說,隆慶皇帝才熄了此心,之後再未管嚴嵩的事兒。
“咦?不是說徐閣老的事兒嗎?怎麼扯到嚴閣老那裡去了,嗬嗬”
魏廣德忽然笑道。
收起笑容後,魏廣德想想才問道“那海瑞也不知道最後會如何處理此事,可彆白費我們一番功夫才好。”
“應該不會,他已經在整理各府送來的卷宗,若無心管此事,何必麻煩,直接退回讓各地官府自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