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到那個時候,陛下會如何作想?”
魏廣德壓低聲音小聲解釋道,“他該學的,更多的還是他祖父,先帝嘉靖皇帝的禦下之道,而不是講什麼君臣和睦。”
魏廣德實際上已經點出了矛盾,而陳矩也不是傻子,多少意識到點什麼。
“那你當初為何不說?”
陳矩知道了原由,也覺得魏廣德的話有道理,又是更加疑惑。
“那書你看過,你說有何理由反對?”
魏廣德懶得回答,隻是反問一句,就讓陳矩啞口無言。
“怪不得,你和皇爺講課,除了講《尚書》外,其他時間都說前朝之事。”
陳矩終於想通了魏廣德上課和其他翰林講經的不同之處,除了規定的經書外,講的卻是曆史。
如果十多年前的事兒也算曆史的話,魏廣德還就是講的曆史。
其實,對於古代社會,因為社會經濟、科技發展緩慢,治國也就變得很簡單,大多都是尋舊例,很少有突發而以前又沒有過的事兒出現。
雖說每次發生都不太相同,但大抵還是差不多的,照舊例做至少不會犯下大錯。
這也是明朝內閣大多都是沒有基層工作經驗的官員,一樣能治理好國家的原因。
在翰林院時,他們就已經熟讀前朝舊牘,知道以前發生了什麼事兒,又是怎麼處理的。
自己上位後,依葫蘆畫瓢就行了。
而那些所謂的“改革家”,大多也就是對周邊很是敏銳,將入仕前所見所聞和之後相結合,發現出現的問題,進而尋找辦法解決。
做的好,自然名留青史。
做差了,也就那麼回事了。
“他們,或許做老師是合格的,但卻不能算合格的帝師。”
魏廣德說出這話時,陳矩好像麵前之人在發光似的。
他知道魏廣德口中的“他們”是指的誰。
確實,張居正和他選定的翰林,都是朝中飽讀詩書之人,才華肯定是有的,教普通學子當然沒有問題。
可是,他們卻沒有意識到,他們教的是皇帝啊,怎麼能用對待普通學子的方式來教育。
陳矩點點頭,他意識到魏廣德給小皇帝講嘉靖朝舊事,其實就是在向他灌輸嘉靖皇帝在朝中的平衡之道。
或許這也是誤打誤撞,魏廣德隻是意識到張居正的教學模式不好,也知道嘉靖皇帝馭下手段了得,所以才選擇多和他講嘉靖朝舊事,讓他心中多少對權謀有個概念。
皇帝,做為高高在上的人,做事卻不能親力親為,所以得學會用人。
用的都是文臣,難免抱團,這時候就得學會分化他們。
簡單說,做皇帝,馭下手段就是拉一派打一派,反正不能讓手下一團和氣。
當初隆慶皇帝就做的很好,他上台後就充分利用高拱的性子,讓他和徐階對立。
之後呢,又是利用高拱的性子,成功讓他和陳以勤、殷士譫及自己對立。
當自己發覺身子骨兒不行了,知道單靠張居正製衡不了高拱,又急忙召回魏廣德,希望他的加入能夠讓內閣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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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一切布局都是要讓內閣形成兩派,相互爭鬥,而皇帝則高坐龍椅之上,操控大權就好了。
兩派都要製約,還要平衡,該打擊強大的一派就得果斷出手,避免尾大不掉。
該扶持弱小一派,就必須選準機會介入,保證朝堂勢力的平衡。
曆史上的萬曆皇帝看明白了嗎?
應該是看明白了,卻沒有學會馭下的手段。
這可不是說大臣經過了嘉靖朝就變得聰明起來了,知道皇帝的手段。
他們知道的,不過是嘉靖皇帝的手段。
萬曆皇帝沒有學到精髓,自然不會使用,即便朝堂上已經出現了所謂齊浙楚黨和東林一係,卻不知道該如何介入,平衡他們的實力。
不得不說,這就是張居正的失誤。
到最後,萬曆皇帝意識到他已經沒法操縱朝廷大權後,就選擇了躲在後宮裡不上朝,用怠政對抗咄咄逼人的文官集團。
而且,最關鍵的還是,萬曆皇帝明明意識到問題所在,他卻束手無策。
他從未學習過這些,甚至一直被教育著應該排斥這些想法和手段,因為這些在文臣眼裡都是極端罪惡且“古之賢君”應該極力摒棄的。
應該說,張居正編的書,萬曆皇帝其實是看進去了的。
而恰恰也因此讓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魏廣德做為後世人,自然知道教育普通人和教育皇帝,所講內容肯定是天差地彆的。
教士子是道德高尚和如何做事,教皇帝是如何選人和用人。
“善貸,你考慮過沒有,你講的那些事兒,和皇爺從書上學來的,多少會有矛盾,屆時皇爺又該如何自處?”
陳矩皺眉說道。
“我會讓他學會思考,學會知曉自己的利益到底是什麼。”
魏廣德隻是淡淡說道。
這個時候,陳矩其實內心也是矛盾的。
書上的至理名言他也是熟記在心,可是他也明白,朝堂上的事兒,牽涉的其實是皇權和相權之爭。
這裡的相權,並非指內閣首輔,而是文官集團的利益。
魏廣德顯然不認為相權太大是好事兒,它需要皇權製約。
相應的,皇權也需要相權製約,避免皇帝按照自己喜惡行事,而貽害無窮。
“善貸才是我萬曆朝的帝師啊。”
到這個時候,陳矩終於感慨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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