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佐藤信忠聽起來感覺很舒服,也多少驅散了一部分心中的不快。他定了定神,認真地問“張桑,關於棉紗……你是怎麼知道的?”
肖勁鬆沒有故意賣關子。他將手中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摁熄,直言不諱“去年年底,貴國以“保護僑民”的名義向魔都增派了五百人的海兵隊。今年年初,又在這個基礎上增派了一千名士兵。”
所謂海兵隊,就是海軍陸戰隊,隻是各國叫法不同。
佐藤信忠點點頭,心中疑惑仍然未解“這與棉紗有什麼關係?”
肖勁鬆微笑道“這就要說到魔都公共租界的由來了。這裡最早是瑛租界,後來米國人也插了一腳,兩邊加起來合成“瑛米租界”。為了方便往來,兩國租界合並,這才有了公共租界。”
“佐藤君,貴國來得比較晚,沒有單獨劃分租界,但因為貴國僑民以虹口一帶為聚集地,所以概念上就把這裡默認為貴國的勢力範圍。”
“派出軍隊保護僑民,這當然無可厚非。可是年前增兵五百,年後又增兵一千,這對瑛、米兩國來說實在太多了,而且執政府也無法接受。這可不是我誇大其詞,佐藤君您站在他們的立場想想,這無論換了是誰都不願意啊!”
“國與國之間的商業貿易,很大程度上是外交的延續。貴國海兵隊增兵,魔都報紙新聞版麵上清清楚楚寫著呢!再加上我有海軍部那邊的關係,把阪東丸等貨輪連續改變航線的事情聯係起來,所以我才提出每件棉紗一百六十塊大洋的報價。”
“貴國生產棉紗,原料來源主要是中一國與米國的棉花。當然硬度的棉花品質更好,可那是瑛國人的後花園,貴國根本無法插手。嗬嗬,我不是官員,在“增兵保護僑民”這件事情上,我無法發表評論。我隻知道一件事————唐寧街的大人物不願意在魔都看到太多的貴國士兵,所以他們認為有必要通過外交或者商業手段給貴國一點必不可少的提醒。”
“所以連續兩個月,瑛國人連續縮減從貴國購入的棉紗數量。我相信貴國外交部從一開始就此事與唐寧街協商。如果彼此都能滿足雙方提出的條件,阪東丸的航線就不會有變化。可是就目前來看,我估計實際情況應該是貴國在駐軍一事上態度強硬,唐寧街那邊也不願意鬆口,導致兩邊僵持。”
佐藤信忠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肖勁鬆說的這些話極具分量,用“遠見卓識”來形容也絕不過分。
他深深吸了口氣,為了掩飾內心深處激烈的思維碰撞,佐藤信忠端起已經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後放下,歎道“張桑,能夠通過一件簡單的事情進而分析出這麼多的細節,然後轉而用在商業方麵……您真的很優秀。”
肖勁鬆笑了,他笑得坦誠又狡猾“佐藤君過譽了。我隻是一個商人。”
既然事情已經說開,繼續之前的堅持已然沒有必然。佐藤信忠思考片刻,認真地說“一百六實在太低了。一百六十五,這是底價。”
肖勁鬆臉上再次流露出迷人的笑意“一百六十三,我認為這才是最合適的價位。”
佐藤信忠顯得有些不快“張桑,就算你掌握著信息方麵的優勢,也不能把價錢壓得太低。我已經說了,每件棉紗一百六十塊大洋,就算川口專務在這個問題上也是與我持同樣的態度。”
肖勁鬆笑意未減,隻是說話音量比剛才減輕了許多“我明白。我的意思是,一百六十五塊大洋隻是紙麵上的價錢,當然也是我們的實際成交價。可作為朋友,一百六十三……這是我給佐藤君的報價。”
佐藤信忠滿麵愕然,過了幾秒鐘才慢慢回味過來,心中隨即湧起一陣無法言喻的狂喜。
兩個字,回扣。
這種事情是不可能拿到台麵上來說的。
佐藤信忠故意麵露難色“張桑,這樣……我真的很不好辦啊!”
肖勁鬆雙手按住矮桌上,將上身前傾,他的語音低沉,渾厚且富有特殊的魅力“按照我們中一國人的說法此時此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佐藤信忠嘴角抽動了一下,望向對麵的目光含有特殊調侃意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瑛國人。”
肖勁鬆的回答油滑且帶有幾分厚顏無恥的成分“隻要能賺錢,身份不是問題。”
佐藤信忠笑了。
他主動伸手與肖勁鬆握住,眼裡卻透出濃濃的傲慢與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