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托夫采夫伯爵先坐在屬於他一個人的圖書館裡,聚精會神地翻閱著希羅多德的《曆史》。這本著作他已經不知道讀了多少遍了,但每一次重新研讀的時候都會有新的收獲,他懷疑這本書他哪怕死了也無法真正領會其中的奧義。
不過對於尼古拉阿列克謝耶維奇米柳京來說《曆史》這本書就有夠無聊的,他寧願讀烏瓦羅夫的那些垃圾也不願意看希羅多德的虛構故事。
“虛構?”羅斯托夫采夫伯爵忽然笑了,小心地將書簽插好,笑吟吟地問道:“什麼是虛構?什麼又是真實呢?”
尼古拉米柳京一愣,不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羅斯托夫采夫伯爵又道:“1825年的那段曆史,現在來看又有多少是真實的,多少是虛構的呢?或者再過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再來看,你覺得後人又會說其中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呢?”
尼古拉米柳京呆了,他真心沒想到羅斯托夫采夫伯爵忽然提起了這一茬,當年的事情他不是親曆者,自然隻能道聽途說,隻不過伯爵的意思恐怕不是在意那次事件的真假,恐怕是另有所指吧?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另有所指呢?”羅斯托夫采夫伯爵又一次高深莫測的笑了,淡然道:“你覺得1825年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尼古拉米柳亭陷入了沉思,而羅斯托夫采夫伯爵則自顧自地說道:“你覺得陛下當年真的不知道亞曆山大一世陛下有密詔嗎?”
這就是一段關乎於尼古拉一世繼位是否有合理性的公案了,當年據說亞曆山大一世是秘密立尼古拉一世為皇儲,但是卻秘而不宣,結果等他去黑海浪的時候直接嗝屁了,直接導致皇位沒人要。
然後就在尼古拉一世宣布準備向哥哥康斯坦丁帕夫洛維奇大公效忠的時候,他老娘突然跳了出來拿出了密詔,告訴他才是合法的繼承人。
整件事講心裡話透露著怪異,因為亞曆山大一世如果真的不喜歡那個娶了波蘭妞的弟弟,沒必要搞密詔,早點直說就行,沒必要隻把密詔的事情告訴老娘卻瞞著群臣和其他羅曼諾夫家族的成員。
因為這麼搞容易出事,絕對不是有腦子的君王會做的事情。萬一康斯坦丁大公不認可密詔的合法性,直接造反,那尼古拉一世能坐穩沙皇的位置?
曆史上僅僅是幼稚的十二月黨人狡詔打著康斯坦丁大公的旗號就掀起了那麼大的風波,若是康斯坦丁大公真的從華沙殺回來,那群臣是否會擁戴尼古拉一世真的很難說。
如果說亞曆山大一世是擔心康斯坦丁大公造反,才秘密立儲,那也說不過去,因為曆史中康斯坦丁大公一聽有密詔直接就宣布向尼古拉一世效忠了,老實得不得了,完全不需要這麼小人去防備。
反正整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著怪異,是絕對的不正常。至於那個密詔是否真的有,是否是偽造,也真心不好說。你要說它絕對的假也不至於,畢竟東西是皇太後拿出來的。
當然,這位皇太後是否真的靠譜也不好說,畢竟當年他丈夫保羅一世被乾掉的時候,也沒見她為丈夫多說什麼。反正已經假過一次了,再來一次也不讓人意外不是。
關於當年那場事變的始末,尼古拉米柳亭也聽說過無數種說法,真真假假的傳言是非常之多,隻不過他一貫不喜歡去猜測什麼,因為毫無意義,尼古拉一世繼位已經是既成事實,而且通過血洗十二月黨人這位陛下已經將權力牢牢地抓在了手中,在俄國沒有人能威脅他的合法統治。
就跟當年彼得大帝除掉伊凡五世和伊凡六世一樣,你覺得手段正確嗎?那都不重要,誰讓彼得大帝是俄國的千古一帝呢?是人隻需要緬懷大帝的功績就好,至於那些陰暗麵,不需要留意!
隻不過尼古拉米柳亭知道羅斯托夫采夫伯爵的脾氣,他從來不做多餘的事情,今天竟然說道了當年的事,還特彆提了真假問題,那自然是有用心的,重要的是他的用心是什麼呢?
尼古拉米柳亭根本猜不到,因為之前他已經試過無數次了,每一次都是被伯爵戲耍於鼓掌之間。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做這種徒勞的嘗試了,反正這位惡趣滿滿的伯爵總會自動解開謎底,耐心的等一等就好了。
隻不過今天的謎題確實有點深奧,因為羅斯托夫采夫伯爵忽然話鋒一轉又提到了一個女人:“曆史的真假總是那麼有趣和迷人,有的人執念於探究真假本身,還有的人卻醉心於真假之間的那些奇妙故事,還有的人更喜歡欣賞那些起起落落……”
尼古拉米柳亭自動將這些廢話給過濾掉了,按照常理這位伯爵想要說的還在後麵,這些不過是用來過渡。
果然,羅斯托夫采夫伯爵忽然說道:“而我現在就像第三種人,淡定地在欣賞那些起落,可以回味亞曆山大一世陛下的簡樸,也可以讚賞今上的宏大……說起來,今上和亞曆山大一世陛下還真是兩個極端,今上更像皇太後,都是那麼喜歡奢靡的排場,當年的皇後和皇太後這對婆媳可是很不協調啊!”
尼古拉米柳亭陡然一驚,果不其然,重要的話都在最後麵,羅斯托夫采夫伯爵說了一堆,其實最重要的點就落在了皇太後和亞曆山大一世的皇後,也就是那位伊麗莎白阿列克謝耶芙娜皇後陛下的矛盾上。
這兩位性格可以說完全不同,這兩位皇後雖然都出自於德意誌,但性格完全不同,皇太後瑪利亞費奧多羅夫娜崇尚奢華權力濃烈,而皇後伊麗莎白阿列克謝耶芙娜則性格淡薄,對奢華和權力沒什麼興趣。
這兩個女人可以說完全搞不到一塊,當年是矛盾重重,比較有意思的是,這兩個能決定後亞曆山大一世時代走向的女人,一個在關鍵時刻拿出密詔,另一個則在不到半年之後就撒手人寰,很令人遐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