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勉強維係的夷人軍陣仍是嘈亂不斷,不時便有將校的嗬斥聲與士卒驚恐的尖叫聲傳來。
黑色大纛之下,已然從昏睡中醒來的水西大長老安邦彥如墜冰窖的盯著遠處天際線上的黑影,心中一片發緊。
早在他看清軍陣中飄揚的日月軍旗之中,他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幸便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向與其不對付的圖黑居然真的臨陣倒戈,領著麾下的士卒投降了官兵,至於他提前安插在圖黑軍中的心腹們,定然是已經遭遇不測。
隨著時間的流逝,遠處天際線上的黑影已然儘數映入安邦彥的眼簾,居於軍陣中央的,正是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水西狼兵。
在水西狼兵左右兩側,則是身穿紅色鴛鴦戰袍,手持白杆的白杆軍士卒以及同樣甲胄齊全的官兵,甚至還有近千名騎兵,正目光睥睨的打量著己方所在的位置。
興許是為了表明\"臨陣倒戈\"的決心,居於軍陣中央的夷人士卒們雖然依舊穿著各式各樣的甲胄,但手腕上卻是係著不同顏色的布條,其中多以黃色和紅色為主。
呼。
一陣沉悶的熱風吹過,本是有些嘈雜的軍陣瞬間安靜了下來,這些臨陣倒戈的夷人士卒們皆是眼神敬畏的看向兩側的官兵,全然沒有在乎己方軍陣中響起的唾罵聲。
安邦彥知曉,大勢已去,這些夷人士卒是鐵了心要歸降明廷了,他已是無力挽回了。
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中的萬千思緒,安邦彥死死打量著遠處的軍陣,琢磨著今日該如何收場。
仔細觀瞧之下,倒還真讓他發現了些許端倪。
或許是星夜兼程的緣故,立於軍陣兩側的白杆軍士卒及官兵們麵色皆是有些蒼白,腳步也有些虛浮,一瞧便知這一路上消耗了不少體力。
而與這些官兵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士氣高昂的夷人士卒,他們一邊在身後將校的催下調整著陣型,一邊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的\"袍澤\"。
瞧那架勢,這些投降了朝廷的\"叛徒\"竟然比昔日在己方麾下的時候,還要精銳不少。
\"識人不明,識人不明..\"
興許是知曉今日已是無法順利踏平貴陽城,安邦彥的臉上滿是絕望之色,全然沒有心情理會身旁將校的寬慰聲,隻是一個勁的喃喃自語著。
心神巨顫的安邦彥甚至沒有發現,有幾名原本應簇擁在其身旁聽命的將校已是不見了蹤影。
\"阿爸不必妄自菲薄。\"
\"就算是加上圖黑麾下的士卒,官兵的援軍滿打滿算也不過萬餘人。\"
\"我大軍尚有三萬狼兵,這些官兵翻不出浪花。\"
望著失魂落魄的安邦彥,同樣是有些沮喪的安武功也不由得強打起精神,寬慰起身前的父親。
說來可笑,此時夷人軍陣中最為鎮定的竟然是一向隻會\"逞凶鬥狠\"的安武功,他陰冷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輕蔑。
昨日麾下崗哨才剛剛來報,圖黑於平越府按兵不動,今日這些官兵便出現在貴陽城外,就算圖黑提前做了安排,刻意營造假象,繼而蒙蔽眾人的神經,但從遠處官兵虛浮的腳步來看,定然是天亮之前,便開始行軍。
自家人知自家事,姑且不討論陣中格外礙眼的三千白杆軍士卒,光說圖黑麾下的數千名夷人士卒,便無需太過於放在心上。
這圖黑一向野心勃勃,對於自己的阿爸也沒有太多的敬畏,他們父子豈會毫無準備?
雖說這圖黑的確悍勇,並且憑借著彪悍的戰功拉攏了一批士卒為其效忠,但其麾下的士卒多以未經沙場考驗的\"新卒\"為主。
水西族中凡是稍微上了些年紀的士卒將校,哪個沒有受過自己阿爸的恩惠,豈會中途改換門庭。
說一千,道一萬,那圖黑也是個\"外姓人\",縱然能夠憑借著些許手段,威逼利誘的使麾下士卒隨其投降,但隻要稍稍露出頹勢,其麾下的士卒便會再度改換門庭。
一念至此,安武功本是有些忐忑的內心便是平穩了不少,其故意大笑一聲,緩解身旁將校的緊張之感\"這些遠道而來的殘兵敗將,竟敢對昔日恩主妄動刀兵,實在是不自量力。\"
\"至於餘下的官兵,更是不足為慮,他們怕是忘了被我等在赤水河殺得落荒而逃的時候了。\"
所謂的官兵\"精銳\"究竟有多麼不堪,在場的夷人士卒們皆是親眼所見,他們曾親手於赤水河殺得官兵大敗而歸,甚至還繳獲了兩門火炮。
更何況安武功所言不無道理,遠處的官兵們遠道而來,狀態自是不再巔峰,雖然他們也才剛剛經曆了一場血戰,但架不住他們人多。
若是拚到最後,這場戰事的勝利,最終仍是歸屬他們水西大軍。
\"吾兒所言不差,兒郎們切勿妄自菲薄!\"
經過一段時間的\"緩解\",精神萎靡的安邦彥也是重新緩過神來,臉上重新洋溢起了勢在必得的笑容,但陰冷的眼神卻是沒有半點溫度。
\"殺!\"
周遭的將校們聞聲皆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他們與安邦彥父子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裡有多餘的退路。
心中發狠的同時,便是不約而同的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高聲振奮著麾下士卒的士氣。
雖說今日沒有順利踏平貴陽城,但\"圍城打援\"之後,定然能夠令得貴陽城中的軍民的士氣進一步低落,來日便能輕鬆破城。
\"殺了官兵,我等才能回家!\"
不同於安邦彥等人許諾的\"三日不封刀\",\"任意打獵\"等封賞,安武功的訓斥則更加粗暴直接,引得眾人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此等言論,一個鬨不好,便會引起嘩變。
心驚肉跳之下,包括安邦彥在內的眾多將校下意識的朝著周遭的軍陣瞧去,發現麾下兒郎並沒有露出異色之後,方才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安武功這等\"破釜沉舟\"的言論,實在是有些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