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延安城外。
入夜多時,一向人聲鼎沸的叛軍大營也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連昨日還"熱火朝天"的工匠們也是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不少尚未完工的攻城器械胡亂堆在營地的轅門附近。
雖說"熱火朝天"的工匠們不見了蹤影,但營地中仍不時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借著頭頂皎潔的月色可以隱約看清,時不時便有三三兩兩的叛軍士卒一臉警惕的自營帳中鑽出,而後便是小心翼翼的翻越營寨,眨眼間便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雖然這些士卒的動作輕微,但仍是逃不過於高台上警戒的"崗哨"的眼睛,但卻無人點破這個事實。
就連"起夜"的校尉也權當看不見,畢竟明眼人都清楚,大軍已是接連兩日強攻延安府城無果,兒郎們死傷慘重,士氣萎靡,隻怕難以順利踏平眼前的府城了。
不過這等念頭,眾人也隻敢在心中嘀咕幾句,卻是不敢托之於口,畢竟今日晌午鳴金收兵之後,軍中便要萌生退意的將校勸諫大王,不若趁著官兵主力尚未趕到之時,退守府穀老巢,繼續招兵買馬,以謀後事。
但如此"真知灼見"非但沒有得到大王的同意,反而是招來了殺身之禍,其營帳附近那幾顆血淋淋的人頭,無情的震懾著所有萌生退意的將校士卒。
吧唧了一下嘴,於營地中來回梭巡,負責值守的崗哨們便是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營地深處的"王帳"。
雖然夜色已深,但王帳仍是燈火通明,偶爾還能傳來若有若無的爭吵聲,料想"橫天一字王"王嘉胤應當也跟他們一樣,無心睡眠罷。
與眾多士卒想象中的"劍拔弩張"不同,位於營地深處的王帳內人影寥寥,除去坐在上首的王嘉胤之外,便是"丞相"王自用。
"大王,那些南蠻子的話究竟可不可信,若是明日那些山賊亂匪依舊按兵不動,這局勢對我等來說,可就有些不利了。"
半晌,一臉倦容的王自用有些遲疑的抬起了頭,朝著上首垂頭喪氣的王嘉胤說道。
誰能想到,前後不過兩天的時間,擁兵數萬,風頭一時無兩的"義軍"便是落到如此地步。
非但沒能如願拿下延安府城,就連己方安身立命的千餘名邊軍精銳也是儘皆命喪延安城頭。
雖說如今麾下仍有萬餘名青壯,但軍心渙散,士氣萎靡,實在難指望這些人能夠創造奇跡呐。
"哎.."
幽幽歎了口氣,臉色慘白,雙眼布滿血絲的王嘉胤也是勉強抬起了頭,目視著自幼與自己長大的發小,胸口不住的起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有何嘗不知自己已然陷入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最好的應對之法便是舍棄眼前搖搖欲墜的延安府城,趕在朝廷大軍趕到之前,率領麾下的殘兵敗將回到府穀縣,繼續招兵買馬。
憑借著黃龍川得天獨厚的地形優勢及陝西遍布各地的流民百姓,至多蟄伏一年半載,他便能再度卷土重來。
但,有人不讓他走呐。
今日晌午鳴金收兵之後,他越想越是不對,遂召集眾將士,準備先行退守府穀縣。
至少要等到那些南蠻子允諾的"火器"運抵之後,才能繼續圍困延安府城。
但他卻是沒有料到,他的這個想法才剛剛托之於口,便是惹來了那些"南蠻子"的強烈反對。
見得勸說不過,那些南蠻子索性與他撕破了臉皮,指示那些山賊亂匪直接將他麾下的幾名心腹將領儘數亂刀砍死,並將其頭顱掛在營帳周圍,震懾營中的士卒。
更令他手足無措的是,原本表麵上瞧上去還算"恭順"的高迎祥竟是不知不覺的與那些南蠻子攪到了一起。
這些南蠻子態度前後反差如此之大,令王嘉胤驚怒不已的同時,也讓他心頭升起了一絲明悟。
雖然那些南蠻子口口聲聲保證陝西的邊軍無力他顧,軍中崗哨至今也沒有發現半點端倪,但他大軍圍困延安府城已是半月有餘,足夠朝廷自其餘省份調遣大軍了。
如若所料不差,隻怕朝廷的大軍已然在路上了,決戰就在這兩三日了,否則這些一向"穩妥"的南蠻子定然不會如此瘋狂。
若是與官兵決戰,經曆過接連兩日的血戰,原本人多勢眾的大軍至多還剩下兩三萬士卒,並且戰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唯一能夠指望的,便是那些山賊亂匪麾下的馬隊。
若是退?料想自己那時候繼續"固執己見",隻怕自己也早已成為那些山賊亂匪的刀下亡魂了。
畢竟自己存身立命的千餘名精銳心腹已是損傷殆儘,餘下的殘兵敗將可不是那些馬匪的對手。
僅僅兩日,僅僅兩日的功夫,聲勢滔天的"義軍"便是落到如此田地,就連自己的性命都受到了威脅。..
"大王,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興許是知曉王嘉胤心中的難處,隻見得丞相王自用忽然灑脫一笑,一臉輕鬆的拱了拱手"反正那些山賊馬匪答應明日便會出兵,便再等上一日又能如何。"
"至少那些南蠻子還待在營中,未曾離去.."
一語驚醒夢中人,王自用的聲音雖然輕微,但卻在王嘉胤的心中掀起了一陣滔天駭浪,使其呼吸為之一促的同時,臉上也湧現了些許喜色。
他倒是將此事忘了,局勢到了如此地步,雙方早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那些"南蠻子"之所以死戰不退,除了其背後之人施加的壓力之外,隻怕也是篤定延安城中的軍民也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既然那些"南蠻子"都不著急後撤,他又擔心個什麼?
依著他對這些人的了解,這些操著南方口音,來曆神秘的"賓客"可沒有"兵敗身亡"的決絕,也絕不會拿自己的生死開玩笑。
"是生是死,便看明日了。"
重重的點了點頭,王嘉胤的臉上也是湧現了一抹堅毅之色,既然這些南蠻子都不擔心,他又怕個什麼。
黎明將至,一切都能見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