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紅偉的高考阻力並非是報考條件限製,而是家庭條件限製。
在全家人都要出工賺工分的時候,家裡不可能讓他歇著學習,再考一年。
因為生產隊一年的產出有限,工分高的家庭就拿的多,工分少的家庭就拿的少。
這事實上也是一個比較卷的狀態,不偷懶,全部拚命乾活,那麼拿的東西也基本不會變多;誰偷懶少賺工分,那的東西一定變少。
正因為這樣的情況,不要說胡紅偉的家庭,絕大多數農村生產隊家庭都極為排斥懶惰;去年時候,紀元海為了不和紀家的長輩鬨矛盾、被生產隊說閒話,也是因為這樣的緣故,不能懶,不種地不出工不賺工分那就是生產隊都看不順眼。
你要說學習、搞彆的賺錢,那絕對是大逆不道了,違反了此時農村基本邏輯。
也就是紀元海本身就有著明確清晰目標,否則也很難抵擋這種理所當然的慣性。
胡紅偉今年能參加高考,也肯定是好不容易才說服了長輩讓他試一試,而且隻能有這麼一次的機會。
但是紀元海現在跟胡紅偉說的,就是新的機會。
到明年,生產隊試點、推廣包產到戶會更多,應該整個青山縣城都要開始了。
到時候家裡乾活隻需要兩三個人,其他人事實上是可以閒下來的,也不用顧慮工分少,生產隊平均分配少了。
所以到時候胡紅偉求一求家裡長輩,再考一年,完全有可能。
紀元海跟胡紅偉粗略解釋了這個情況後,這皮膚黝黑的小矮個兩眼冒光,連連躬身表示感謝。
今年高考的分數的確是沒有辦法拿回來了,但是下年,一定還有機會!
看到他精神振作起來,帶著希望快步離去,王竹雲說道:“他倒是還挺樂觀的。”
“這也是好事。要不然整天沉鬱,嘀咕命運不公,事實上於事無補。”紀元海說道,“雖然命運的確對他來說不公平,但他能想通了,繼續選擇考下去,也的確是好事。”
至於那騎豬的人偶,頗有古韻,當個小物件賞玩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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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元海三人進了飯館,點菜吃過飯後也沒彆的事情,便把自行車都各自放回去,帶著行李包裹到火車站候車室等著,以免錯過坐車時間。
售票口排隊的人依舊很長,候車室內,大部分人都是老老實實坐著等待,看好自己的包裹,還有跟送行的人小聲說話。
紀元海、陸荷苓、王竹雲三個人並排坐在一起。
隨著今天這半天時間的熟悉,王竹雲和陸荷苓認識了,兩人有說有笑,倒是紀元海沒有插話的餘地。
紀元海的目光打量過這個時代的候車室、列車時刻表之後,便閒來無事觀察來來往往的行人神情麵貌。
有興衝衝的,有憂心忡忡的,有臉色麻木的,有新奇且警惕的……
男人大部分都穿著襯衫長褲,興許是因為要出遠門的緣故,幾乎沒有帶補丁的。有一部分人穿“的確良”,這是相當潮流的衣服,大部分農民穿不著。
有的因為感覺熱,或者不方便,把長袖襯衫卷起來到手肘位置。
女人比較少,穿裙子的更少,像是王竹雲這樣燙了卷發,穿著淡黃色碎花連衣裙的,更是僅有她自己一個。
正觀察著,紀元海看到一個穿著“的確良”、三角眼的男人忽然朝著自己三人走來,眼神躲躲閃閃,不是打量著四周。
走到王竹雲麵前,這個三角眼男人停下腳步:“同誌。”
王竹雲正在說話,被他這麼喊了一句,有點意外。
“您跟我說話?您有事嗎?”
那男人小聲問:“同誌,你要臥鋪票嗎?”
王竹雲有些驚訝:“你有臥鋪票啊?”
現在臥鋪票,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需要乾部身份或者單位證明信,證明有事情出差需要購買臥鋪票。
這人能倒賣臥鋪票,聽上去似乎挺有本事。
見王竹雲似乎感興趣,那男人連連點頭:“伱要不要?要我就給你拿,不要證明信,拿錢就行。”
大概是因為王竹雲打扮的跟候車室的大部分人都格格不入,一看就應該是比較有錢,這人就找了過來。
王竹雲看向紀元海:“這……紀元海,你說咱們需要嗎?”
“總共幾個小時的路程,有坐票就足夠了,哪還用得著臥鋪。”紀元海說道,“咱們不用。”
“哎,這位男同誌,你這話可就不對了。”這個男人見到王竹雲還要詢問紀元海的意見,立刻開始勸說紀元海。
“你不出門,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寬廣,但也得小心警惕不好的人;這火車上的車廂裡麵,站著的坐著的這麼多人,裡麵有多少好人,有多少壞人,你知道嗎?”
“你一不留神,包裹就讓人抱走了;再不留神,錢都被他們抓走了。”
“你說到時候你能怎麼辦?一下火車,天南地北,你找誰去?你哭也沒有用,鬨也沒用,東西丟了就是丟了,其他的什麼辦法一點都沒有。”
“你要是買了臥鋪票……你就尋思尋思,跟這些出差的乾部們坐一塊兒,誰摸你的錢?誰碰你包裹?讓人家碰,人家都不願意。”
“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紀元海聽笑了:“你這話說的,還真一套一套的。”
“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今天幫你買臥鋪票,咱們算不算朋友?朋友,你信我,我害不了你……”這男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紀元海擺擺手:“謝謝你,朋友,但這個就不需要了,我們隻坐幾個小時火車,沒必要臥鋪。”
這個男人聽完之後,有點不高興:“你說說你,這位男同誌,你這樣可不像樣子!”
“這位女同誌這穿著打扮,像是應該跟你一起吃苦受罪的嗎?”
紀元海笑了笑:“朋友,你要再說下去——那邊就有人注意到你了。”
隨著紀元海這句話,這個男人頓時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果然有火車站的人已經注意到自己,連忙像是被火燒屁股似的匆匆離去。
“他真的能賣臥鋪票?”王竹雲小聲問。
紀元海搖搖頭:“這就不知道。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他拿出來的隻是已經作廢的票來糊弄人。”
陸荷苓驚訝:“要是作廢的票,真有人相信了,會出大麻煩吧?”
“肯定啊,你拿作廢的臥鋪票試圖坐臥鋪,列車員可不是說你一頓就可以的,會把鐵路公安叫過來。”紀元海說道。
陸荷苓聞言便是搖頭:怎麼能乾這種事情?也太壞了吧?
王竹雲則是說道:“幸好我們沒買。”
“沒買就對了,能買到火車票,就彆自找麻煩。”紀元海說道。
等了一下午,三人都吃點東西填一填肚子。
到了傍晚時候,檢票員站在候車室門口喊:“往省城的車快來啦,往省城的車快來啦,賣到火車票的都上站台啊!”
紀元海、陸荷苓、王竹雲三個人帶著包裹到站台等候,過了沒多久,綠皮火車吭哧吭哧進了站,三人帶著行李,到了同一個車廂,然後打開窗戶透透氣。
現在的綠皮火車速度比較慢,而且又沒有空調,因此是支持打開窗戶的。
夜風清涼,伴隨著汽笛拉響,火車緩緩啟動加速,越發顯得涼快。
陸荷苓和王竹雲兩人說話,談論的是省城的一些景色和街道。
紀元海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也沒在意。
過了有一會兒,旁邊有一個抱孩子的大姐,小心翼翼碰了一下紀元海:“同誌……”
紀元海回頭看了一眼:“同誌您好,有事嗎?”
“我這孩子剛睡著,我尋思他受涼了不好……”大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紀元海有點恍然:“哦,我把窗戶關半個吧?車廂裡麵這麼多人,天也不是太涼,真要全關上也是憋悶難受。”
“哎,哎,行,謝謝您了,同誌。”婦女連聲感謝,一隻手抱著孩子,一隻手從身邊包裹裡麵抓了一把紅棗、花生遞給紀元海。
紀元海分給王竹雲、陸荷苓,三人就跟這位抱孩子的大姐聊起來。
這大姐是青山縣城之前一個縣城的人,要去東北部隊找丈夫。
因此到省城之後還得再倒換列車。
說著話,談起家裡麵的事情這位大姐感覺挺好的,家裡麵通情達理,也不是要讓她非得賺工分,她去探望丈夫也讓她去。
這樣家庭和諧美滿的好事,紀元海、陸荷苓、王竹雲聽了也都感覺心情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