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是這樣,當你覺得離黑還有段時間,一場暴雨,整個天地就好像被人拉快了時間,眨眼間就暗澹無光。
就在剛剛,在雨幕中,濟北國的中軍大營響起尖銳的鳴金聲,一場大潰退直接在陳珪眼皮下上演。
陳珪年輕的時候也是去涼州參與過戰事的,並不是不知兵的人,他之前幾次調度都有章有法。但實際上,他到底是離開戎馬太久,一些東西真的丟了。在死亡的巨大威嚇下,他最大的錯誤就是下了撤軍令。
這種情況下,在轅門隻有一處,而又沒有指定專門的狙擊部隊掩護各部撤退。那誰會將生的機會留給他人?所以,當後麵鳴金聲一起,就是原先還成建製的部伍都無法約束部下,眾軍卒瘋狂向著轅門處擁擠。
而在戰場上,一旦將後背留給敵人,那意味什麼?典韋帶著二百披甲士,此刻已經殺瘋了,原先還和他打的有來有回的濟北國兵,此刻都失去了理智,將後背留給他們,就為了能逃回營中。
而且這事有意思在,一開始果斷就跑的人,實際上最安全。在其他兄弟部伍依舊堅守的情況下,他們毫無危險就衝回了營砦。然後就是跟風逃跑的,這樣的人數最多,最慌不擇路,一擁而上的結果就是轅門一下子就被堵住了。而典韋專門就殺這些人,他還調度來了已經又上好弦的手弩隊,對著這些後背就是猛射。一時間,在中軍的門轅前,死傷枕藉。
反而一些從頭到尾都在維持軍陣的部曲在軍吏的調度下緩緩後撤到了營砦邊,他們在營砦上的射士的掩護下重新在這裡維持了一個半圓陣。對這些顯然就是精銳的,典韋反而沒有追殺,他現在主要是趁著敵人自潰的勢頭,順勢灌入軍砦裡去。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你要不就不做,要不就做絕。
就說這臨陣脫逃就是如此,直接跑的和一直維持陣線的都沒怎麼死,反而是望風逃的死的最多。不過話也說來了,堅定遵循秩序和對衝破秩序毫無心理負擔的往往都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是盲從,被人從一邊趕到另一邊,從來都是牆頭草,這樣的人最慘。
就在典韋帶著甲兵踩著滿地屍首就要灌入營內時,已經從望樓撤進營內的戴祈忙提點有點懵的陳珪,讓他趕緊閉上轅門,敵人就要衝進來了。
陳珪這會已經有點發燒了,本就吹了半天風,然後又淋到一場暴雨,最後還目睹一場慘狀,當他被護著送下來後,整個人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他病了。
當戴祈提點後,陳珪趕忙下令,隨後就委頓在胡床上,讓戴祈負責主持軍略。
那邊營門在營內眾兵瘋狂的推動下,終於關了上來,典韋離營砦就差了十步。但除了典韋等人被隔在營外,更多的濟北國兵也被堵在了營外。
濟北國這些兵往往很多兄弟、子侄一些入募從軍,一方麵是能互相照樣,另一方麵也是上麵鼓勵,因為這些往往能和賊寇打出仇來。
而砦門關閉的那一刻,正好有兩兄弟被分開了。哥哥已經進了砦,而弟弟卻被堵在砦外。弟弟在外麵死命扒著轅門要進來,但無論他如何哭嚎,砦內的濟北國兵都毫不心軟,反把門堵的更嚴嚴實實了。
哥哥看著弟弟在外麵,先是和眾兵哀求,然後又是怒罵,他用力拍打著轅門,但最後隻能看著弟弟的臉色由慘白變成了醬紫色。弟弟竟然生生地被擠死在了轅門外。
營砦內的其他人看到這幕人倫慘劇,皆默默無語。而哥哥先是呆愣著,然後就突然發瘋,用手中的長刀瘋狂斫著門轅,其他人要製止都被他揮舞著刀給砍傷了。
眼見著混亂就要在營砦內繼續,一支箭失在雨幕中穿過,穩穩的紮在了那哥哥的脖頸內。
出手的正是營內的主將李臣,他射死那個瘋狂的士卒,走了過去,親自割掉了他的首級,然後命扈兵傳首全營。
沒有人覺得李臣有不對,此刻在營砦內的這些人都知道。要不外麵的人死,要不就是他們一起死。而這並不是一個選擇題,不是嗎。
天色越黑,雨勢越大,典韋望著緊閉的砦門,知道這一次的攻堅隻能到這裡了。先不說雨大風寒要折多少好漢子,就說後麵停著的那隻意圖不明的敵軍,就讓他不敢再攻堅。
最後典韋隻能不甘的望著麵前這座緊閉的堅砦,帶著眾甲兵撤了回來。
而這個過程中,張榮部到底在乾什麼呢?
這個問題不僅是典韋關心的,就連濟北國中軍大砦的主將也在憂愁這個問題。明明已經回援到了戰場,怎麼就不進攻呢?
實際上不是張榮不想進攻,而是他不能,因為這會他已經被自己的老弟兄們捆起來了,命懸一線。
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在半刻前,張榮見賊軍已經將所有後備都壓上了,遂下令對著賊軍突擊。但下了令後,眾扈將竟然一個也沒動。
張榮惱了,剛要問,就見原先曾替他遮護的那個扈將遙遙指著陣後。原來在這邊酣戰正烈的時候,一隻掛著“丁”字的旗的部伍已經移動到了他們的東南方,隻看旗幟數量,就知道是一隻大兵。
當時張榮就說了,這必然是敵人的疑兵,如果這丁姓將真有如此軍勢,之前如何會被他們堵在營砦內不肯出呢?
但張榮說啥都沒用,老弟兄們根本不接話,就是不出兵。
張榮心裡一咯噔,知道這些人不是怕了那邊的疑兵,而是心已經散了,隊伍帶不住了。既然如此,那他隻能用最後一招了。
隻見張榮突然就跪在地上,向著眾老弟兄們哭訴:
“弟兄們,真的就再相信我這一次。隻要咱們打了這一仗,什麼都會有的。我保證,你們會像我一樣,住大宅,納美妾,出行前呼後擁的。”
但孰不知,他這番話卻真的讓老弟兄們死了心。還是那個曾替他遮掩的老弟兄發聲了,但這一次話中的感情卻是那麼澹漠:
“張榮,你剛開始跪下,讓我們再隨你衝一次。說實話,不論你到底為的是什麼,我心裡都已經下定決心追隨你,為的就是胸中那口義氣。我壓根不會管身後的賊兵到底是不是疑兵,因為不就是死嗎?能和眾弟兄們生同袍,死同穴不就是咱們當年發誓的嗎?
但你張榮和我們說什麼?說我們也會像你一樣成貴人?我呸,你把咱們弟兄們想成什麼?為了榮華夫貴?張榮,你變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就在先前,你問弟兄們為何情緒不高,隻有我還為你遮掩,我為的是什麼?就是想咱弟兄們的義氣還在,不要被一些有的沒的給弄澹了。
但然後呢?前麵,金胖子死命要援兵,你不救,非要來救你的主子。咱們來了,明明天下暴雨,後有追兵,你還是不管不顧。這下我們都對你死心了。
現在,對不起,你再也不是我們的魁了。而這場你和你們貴人的戰爭,也再和我們無關,所以,你還是自己回營吧。”
跪在地上,滿心以為自己的苦肉計能打動眾弟兄的張榮錯愕地看著自己的心腹,緊接著就惱羞成怒:
“一隻耳,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你不就是想把我一腳踢開,做新的魁嗎?說那麼多兄弟義氣的事情。這些你信嗎?你能騙的了誰?當年火拚老魁的時候,不就是你說的,人不毒,事不成?”
說完,張榮就轉向其他人,懇切道:
“弟兄們,你們千萬彆被這個一隻耳給蠱惑了。真的,隻要和我衝一次,我保證,榮華富貴皆與眾弟兄共享。”
但誰知,在場眾人沒有和他對視,皆彆過頭去,默然無語。
張榮踉蹌幾步,慘笑道:
“我明白了,我真的恨。你們幾個人能懂我?我為何整日與那些城裡的醃臢人應酬?不還是為了大夥嗎?你們知道自我們詔安後,有多少人在盯著我們嗎?隻要我們有一點錯,他們就會撲上來把我們撕碎。是我,是我張榮,迎來送往,將無數積蓄送給那些豺狼虎豹才換得大夥的安生日子。然後就因為這,我沒時間留在營中,反倒讓一隻耳你這樣的小人占了巢,我真的恨啊。早知今日,當年我們又何必出泊呢?”
“是啊,早知如此,當年你又何必出泊呢?而這一切,不都是你選的嗎?魁!”
再沒有耐心的一隻耳,使了眼色,就讓人將張榮給綁了起來,又選了兩撥信使去前後兩邊的泰山軍中,告知他們,自己等人也為賊寇,並不想摻和你們和漢庭的戰事,隻要你們放我們走,我們立馬就撤到船上,離開這個地方。
而那邊,典、郭二部也與來援的丁盛部獲得了聯係。兩邊商量後,直接拒絕了濟北國右校尉部的提議。
理由很簡單,就這八百左右的兵,直接吃了不就行了?還想帶著船隊走?船隊也是他們泰山軍的。
但這一決定,直接影響了這一次戰爭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