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時代的大轉折已經到來。
秩序綱常仍在時,類王訪、檀彬這樣的名士自有一套規則,而一旦秩序瓦解,人人大爭時,就需要憑借自己的能力求活。以往名氣再大,學問再好,道德再高都不能幫助他在危難中保命,隻有自己的機警,智慧才是存身的關鍵。
就比如李疆,其人與山陽黨人們相比,地位權勢無異於雲泥。但最後卻隻有這個鄉豪活了。為何?隻因為李疆和其兄李朔等,都是家族第一代的創業者,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門宦們更有鬥爭經驗,他們都如野狼一般,敢賭敢拚更知道如何在關鍵時候做選擇。
李疆渡濮水後,為何不去任城國大營,就是因為之前其辟主王訪連發數道探馬向南,卻一無所訊。當時李疆就猜到這一段交通線,大概率有泰山賊的伏兵,所以他知道繼續往南走,一定是死路。此時唯一的生路就在那看似空虛的離狐城。
這裡其實也看出了李疆這等鄉豪的道德品行是多麼功利。其辟主決策出了這麼大問題,其人一聲不吱。後來與他一同患難的張就執意南下,李疆明知道前麵死路,也是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他為何不多說?就是擔心前麵泰山軍張開了獸網最後沒捕到獵物,氣急敗壞來追,到時候他李疆豈不是危險?
看來,這李疆心狠手辣,估計日後真能有個前途。
在回到濮水戰場,此時的形勢非常明朗。濮水北岸的山陽大營四千,占了兗州聯軍近一半的兵力,所以一開始其部被攻擊時,在濮水岸的兗州兵們好整以暇,準備出兵。
但誰知道僅一日功夫,山陽大營就如泥湖一般,崩得稀巴爛。望著濮水北岸燃起的黑煙,留在南岸的任城國大營也在做生死抉擇。
任城國大營是任城兵曹長何虛,其人望著北麵黑煙衝天,焦躁地在大帳中踱步。轉了半天,他一跺腳,和帳中眾將念道:
“還是要出兵,山陽大營要是丟了,咱兗州軍直接瘸一條腿。府君臨行前,一再遵囑我要公心任事,說太平道禍亂兗州,士庶苦其久矣。這次集兗州之兵,正是一舉平定之時,不然,恐再不能治。”
何虛說的好,但帳內眾將卻一個不吭聲。尤其是任城國兵中最大的兩家豪強,呂虔和景周就好像沒聽到何虛說的一樣,直直地看著地,連眼神都不和何虛接觸。
何虛看這些豪強們一點不接茬,心中暗罵:
“真的是狡似狐,我說的杜娟啼血都沒讓這些人起兵,真的是天良喪儘,心中全為忠義可言。”
不能怪何虛要上麵那番表演,雖然他是主將,但他隻有五百郡卒,而這些豪強兵們加起來有兵一千,整整占了大營的三分之二兵力,他們不出兵,何虛帶人上去,那就是送死。
豪強們不來,那他何虛就主動去,他直接和右下首的一個白壯猛士,笑道:
“子恪,你勇武冠郡,部曲又精湛,正是報效府君的時候,此戰隻要你做排頭,我定為你求得今年的孝廉。”
這白壯猛士正是任城呂虔。其人身高七尺八,手扶一寶刀,器宇軒昂,在這大帳中雄偉自生,望之就是豪傑之流。
也確實,呂虔也是這麼認自己的。在他少時,他就以部曲土斷鄉裡,又因為武勇膽略,長剿泗水之賊,為國中稱頌。他獲得過一把寶刀,就是他現在腰間扶著的,自得了這刀,呂虔就從不離身,因為有相者斷,得此刀者,必位居三公。所以呂虔是個有大誌向的。
但現在麵對何虛所問,呂虔卻緩緩說出這一番話:
“何賊曹,國家所召,我呂虔自然當仁不讓。但我聞,智者不立危牆之下。彼泰山賊等,雖是逆亂,但用兵老道。對峙半月,一旦出兵,侵略如火。我軍作戰態勢太過明顯,就是策應濮水北岸的山陽兵。賊豈會不知,豈能不防,豈會不伏?”
這三個豈,說的何虛啞口無言,但還要張口,就聽呂虔繼續道:
“當然,如果緊守大砦,又失了當時方伯讓我們立營於濮水南岸之意。所以這兵還是要救的。”
聞此言,何虛轉愁為喜,忙不迭點頭。他根本不知道,呂虔一番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已經將整個場麵主導了,而何虛其人的情緒也已經在不知不覺被其影響了。
呂虔看時候差不多了,才將其方略和盤托出:
“何賊曹,我等此番北上救援,可謂生死與共,如不能上下一心,你我皆要死在這濮水之畔。所以請賊曹許我方麵之任。呂某自付,不論前路如何,必不使我任城子弟血流濮水。”
說完,呂虔鄭重的向何虛抱拳。
呂虔這邊一說完,那邊任城的景周,亢父的番嚴,皆默契出列,一同向何虛拜下。
望著這些默契的任城國豪強,就是再遲鈍都知道這些人已經一條心了,賊曹長何虛心中百轉,但麵上如常,撚著胡須,展顏一笑,立馬扶助呂虔,笑道:
“此番任城國兵上下一千五百眾的安危就賴呂君了。”
說完,就將腰上的兵符交給了呂虔,毫不在意。
犁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