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場之人,哪個不是如此。如荀攸,荀氏高門已經不多說了,然後是鐘繇,長社鐘氏已然讓孫堅這樣的寒門咋舌。便是那太守陰修,不顯山不漏水,但其身份卻是最高。
因為他是真正的皇親國戚,當年光武之後,陰麗華的族人。他們陰氏便是現在,也是五小侯之家,各個與國同休。
所以,在場的沒一個將朱儁那個右中郎將放在眼裡,噴了就是噴了。
不過說到泰山賊,陰修倒是想起一事,他轉頭就問荀攸:
“公達,這泰山賊是不是就是打破東平陵,害的你叔祖殉死,叔父入獄的那波賊?”
聽得這話,在場人都看向了荀攸,是啊,真正苦大仇深的人在這裡啊。
荀攸抿了下嘴,點了點頭:
“是的,就是此賊。”
然後眾人都不說話了,不知道如何勸,最後還是太守陰修說了個片湯話:
“公達,那泰山賊多行不義必自斃,你也莫要傷神了!”
之後,幾個故吏又和陰修寒暄了會,就陸續回去了。
荀攸這邊剛出府,鐘繇就喊住了荀攸:
“公達,你為何要欺瞞府君呢?就老帥那樣子……”
鐘繇還要再說,直接被荀攸抓住袖子,到了一處無人的地方,荀攸道:
“元常,你說我哪句是不實的。剛到陽翟,老帥昏迷不醒,現在還能醒來給我們麵授機宜,這是不是變好了。而我說,過幾日府君能看到老帥,那也是沒錯的。如果老師好了,自然會見府君。但有不忍言之事,府君又豈會見不到呢?”
一頓話說得鐘繇啞口無言。良久,鐘繇悠悠說了話:
“公達,你還記得朱建平嗎?”
荀攸點頭。
這朱建平是他們隔壁汝南的一個相士,非常有名。有次朱建平遊曆到潁川,他荀攸就和鐘繇結伴去請他相麵。當時此人看了他二人的相後,就開玩笑說:
“荀君雖更年輕,但後事可能還要托付給鐘君呢。”
這話弄得荀攸不怎麼高興,這朱建平在暗示他英年早逝?但什麼叫做相師的,就是一話兩說。
見荀攸不高興,此人就補充,非是荀君早逝,而是鐘君壽長啊,哈哈哈!”
一句話說的兩人都是高興,而這一晃,也有五六年了吧。
此時,聽鐘繇又說起此人,荀攸疑惑,不知道鐘繇要乾什麼。
“公達,你自幼就與我相識,我呢,也癡長你六歲,但一直平輩而交。但今天我真有一言,不吐不快。我看啊,朱建平沒準說的確實不錯。我看你沒準真要走在我前頭。你何等身份,府君不說是二千石大吏,就隻說家勢就在你我之上。還有他如此恩重你我,你如何敢以言欺瞞他。不要說,你那詭詐伎倆,隻論你的心,你是尊重府君嗎?”
荀攸沉默了,反問了鐘繇一個問題:
“如果,一個你的好友被仇人追殺逃入你家。你會告訴那人,你好友的藏身之地嗎?”
要是一般人回答這個問題,那肯定是不告訴啊。但鐘繇沉默後的回答卻是:
“會!”
荀攸不意外,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位好友是什麼人。你可以說他泥古不化,也可以說他知行合一,去偽存真。他覺得不可以對人撒謊,那即便是善意的謊言也不會被他接受,其對名的看重,遠遠大過實。
但荀攸不是,他反問了一句:
“《孟子》離婁章句上有一篇,淳於髡問孟子,嫂溺是否要援手的事情。想來元常肯定是讀過的。
淳於髡問,男女授受不親,是否為禮。那自然是的。但淳於髡這個辯士又問,如果嫂溺水了,救不救。如果是你,你肯定不救,因為禮為大。但孟子就說了,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看到了嗎元常,這都是權變之計呀。禮的確為大,但不是所有事情都隻是簡單遵循禮就行的,因為在禮之後還有仁。如果二者衝突,當然是舍禮而取仁呀。”
到這裡,鐘繇臉黑的不行,這荀公達在暗暗罵他是禽獸呢。但對於荀攸說的權變,鐘繇一聲冷哼:
“何為權變?這天下就是被孟子的權變給敗壞的。當人舍生就義時,有人苟且偷生,美名曰,權變。當人一諾千金時,有人言而無信,美名曰,權變。當人克己複禮時,有人詭詐機巧,還是美名曰,權變。所以到底何為權變?難道就是給那些無仁、無義、無禮、無信之人,在未能堅守的時候的開脫嗎?所以,我看啊,權,德之弊也。而孟子,就是名教之賊也。”
鐘繇一席話說的震聾發聵。荀攸也沒想到被他這麼一激,其人竟然說出了孟子就是名教之賊的話來。
如果張衝在這裡,聽到二人的對話,心裡也會感慨。這鐘繇所說的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如果道德不絕對,那就是絕對不道德。任何有空隙和權變的靈活空間,都將會為道賊們提供開脫詭辯的餘地。長此,哪還有真道德,不過是阿媚於世罷了。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皆是偽善,是德之賊罷了。
但如果要讓張衝來選,支持誰的話。如果是張衝這個人,他會選擇支持荀攸,因為禮的背後隻是為了仁,如果二者相衝突,不要這禮也罷。看見親人落水,就因為她是女的就不救,那還是人嗎?
但如果張衝是太平道之主,甚至是日後天下的宰執者,他會支持鐘繇。鐘繇有句話沒錯,天下喪亂之始在於人心散亂。忠不是忠,奸不是奸,今天是白,明天就是黑。道德與評價任人隨意塗改,隻要利於某些利益,就可以隨意刻畫。這就是天下沒有尺度和準繩,人心不分善惡,自然奸者越奸,天下自然敗壞了。..
鐘繇說完話,就不理荀攸了,其人向著東邊走,後麵荀攸問:
“你這是去哪?咱多年朋友,還因這個使氣?”
鐘繇頭也不回,就吐了句:
“去找郭嘉,我們沒能帶郭圖回來,這會他指不定多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