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十月二十日,旦,鄴城。
鄴城東的漳水上,新一批的軍資被整備好,發船送到漳水下遊的列人。盧植的河北漢軍大營,部分的供給就是來自這裡的。
因為鄴城數十裡外就是滏口陘,它連通著上黨、平陽、晉陽等農耕盆地。源源不斷的軍糧就從這蜿蜒的山道送到了鄴城,再轉輸到漢軍的列人大營。
但陸路運輸的效率和成本都不及水運,所以鄴城供給的並州軍糧對漢軍也隻是部分的補充,大部分還是要依靠邯鄲北麵的巨橋倉。
鄴城東城頭上,一襲華蓋下,魏郡太守張則神色蕭索的看著漳水上千帆競度,感慨道:
「戰事遷延日久,不知道多少百姓已經被征發破產了。隻希望盧帥能再快一點平定蛾賊,給百姓們喘一口氣吧。」
張則邊上一老吏叫馮防,出自魏郡繁陽大豪之家。其祖上是前漢宣帝時期馮楊,不僅自己是二千石,自己八個兒子都是二千石,所以也稱呼萬石之家。到現在,馮氏已經沒有了過去的煊赫,但依舊是名傳趙魏之間的豪族。
尤其是這個叫馮防的,更是張則倚為心腹的重吏。
此時,聽得自家太守說這般話,馮防笑著道:
「府君你多慮了,我以為,縱是盧帥能速平河北蛾賊,我看這幫黔首都喘不來。」
張則被此論吸引,好奇問道:
「為何?」
馮防指著北方,對張則道:
「府君,你看看如今這天下。幽冀、青徐、兗豫、關隴、荊揚,哪處沒有烽火。縱是河北賊被平,還有泰山賊、羌人、鮮卑人,這些哪一個不是大患。所以我看哪,這黔首是歇不了了。再加之,府君你以為這些黔首如何就會從賊的?還不是已經活不下去了。隻要沒法讓這些人安定下來,那這賊就會越剿越多,隻要漏一兩個賊頭,到其他地方,又能拉出一隻禍亂天下的變軍來。所以,府君你說這天下還定的了嗎?」
張則被這番話說得沉重,歎了聲,不說話了,隻望著漳水上的人忙忙碌碌。
但馮防卻繼續談著:
「府君,你倒不必感傷。這黔首便如這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隻要野火燒一把,來年又是滿原青翠。這治亂的道理和這是一樣的,不大亂哪有大治。所以啊,我要說,這天下亂的好。亂了,才有之後二百年大治。」
實際上馮防這話說的有點大逆不道的,但從張則的神色中卻並沒有多少意外,顯然兩人就這個話題肯定不是第一次談了。
那是不是意味張則要造反呢?也不是,張則雖然不是種拂這樣的不顧福禍的純臣,但也是心向漢室之人。但心向漢室不是就說要忠於一人的,他們這類能力強的漢臣其實心裡都清楚現在的漢室就如被腐蛀的參天巨木,看著大,但已經病入膏肓。
但他們並不想推翻漢室,而是要在天下大亂中,再一次輔助劉姓效訪光武故事,三興漢室。所以,他們很自若的談著治亂的道理。
此時的馮防就大膽的對張則道:
「府君,這鄴城有龍氣。我料天下大亂中,必有龍蛇據此而起。當年光武初入河北,首到的就是鄴城,這不能說鄴城王氣自屬。」
張則不信這些龍氣之說,不過他倒是認同馮芳說的這鄴城確實是亂世營建基業的大好之地。
首先從外圍城防上,他左邊就是綿延數千裡的太行山脈作為屏障,然後不遠處就有滏口陘通並州的幾處產糧區。
不過即便有這些優勢,張則還是覺得不夠好。
在他看來,如果要讓鄴城追上洛陽這樣的帝都,必須還要挖掘一條通向大河的運河,這樣就能通江河聯絡天下各地。而現在的鄴城還是過於狹隘了,沒有王
者氣。
張則在魏郡不是白做的,他一直就在勘察水脈,劃定了挖掘運河的方案。他計劃挖一條渠溝,連通漳水、洹水、淇水、然後直入大河,這樣就能形成一個水上交通網絡。
但要挖掘這樣的運河,不是他一個假太守能做的,這裡麵的人力物力的耗費,沒有朝庭允許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洛陽的朝廷又怎麼會容許河北的鄴城成為一個威脅呢?所以,這一水道隻能由一個從河北崛起的割據勢力來完成了。
實際上,張則對未來的大勢的思考比馮防這個河北土著要想的深多了。
馮防眼裡的天下不過就是河北,望到的根基就是鄴城。但來自漢中,又轉任天下的張則更是知道。這天下能成割據之根基的至少有五所。
一為天下之中的洛陽。凡是控製大河流域,中原地帶,必以洛陽為中心。二為長安。凡是於西部崛起的勢力,無不以長安為根基,其有四塞之固,進可攻,退可守,製內禦外。
三為離他老家不遠的成都。從西南崛起的勢力,必於此建都,據此天府之國,或北上長安,或東向長江。四為秣陵,現在的秣陵還不夠注目,但南方如有勢力能起,也多半會以此為都,皆因為這裡虎踞龍盤,地形險固,進可規圖中原,退可劃江而治,可謂王霸皆可。
至於五,那就是他這裡的鄴城了,凡從山東而起者,無不以此為都,有河北饒富,幽燕大馬,又背靠高原,定都於此,居高臨下,有建瓴之勢。
隻是這鄴城雖是好地,但他張則知道自家事。他一個漢中人如何有威望據此名都呢?到時候天下大亂,恐怕他也要迎一位漢室宗室據此了。就是不知道,誰又是這鄴城之主了。
就在張則這邊遐想時,城南處漳水外,突然騷動一片。
這時候城南尉帶著數人飛奔過來,他一來就稟告:
「府君,城外漳水外突然來了無計其數的舟船,正一路向著我們而來。」
張則大驚,他怎麼也想不通這是哪裡來的?但顧不得多想,張則帶著扈兵飛奔到城南牆,在那裡他看清了。
這是不計其數的小舟,他們在一艘巨舟的率領下,從漳水上遊順流而下,再看那巨舟的上的杏黃大纛,左寫替天行道,右寫吊民罰罪。
不用想,這定然就是賊中巨寇泰山賊了。
但不是說泰山賊被河內那邊的人堵在汴水上了嗎?他們怎麼就飛渡到這裡了呢?
是啊,泰山軍是怎麼到這裡的呢?從九月末到十月二十日,這二十天,泰山軍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關羽作為全軍前鋒拿下大河口的廣武城後,其部直接率舟師上了大河,隨後很快就遭遇了小部河內大河舟師的攔截。
但張衝軍中有水戰的行家,他就是原先混跡大河的水寇羅綱。其人帶著三十艘漕船順水而下將河內兵撞得稀爛,一舉打開了南下通道。
然後,泰山軍兵並沒有在河內上岸,而是繼續順著大河南下。最後在魏郡的黎陽,泰山軍分了兵。
其中關羽部繼續架大船帶著原先隨軍的滎陽民南下到濮陽,然後在那裡修整,繼續擴展河濟地區的根據地。
張衝還任命關羽為河濟地區的總帥,領濮陽地、河濟地倆處,並使持節。原先河濟地的奚慎、黑夫、王罕都受其節製。
從中也看出張衝對關羽到底有多信任了。
要知道外軍駐屯在外時,一般都會授予節杖。但這節杖和節杖的權限是不同的,其中大概可分兩類。一類是假節,這也是最常規的,就是說假節大將可以在戰時不用向張衝通報,有權直接斬殺違令吏士。但這也僅限在戰時,在平時的時候,你還是要通報後才能殺人的。
但是呢?第
二類權限是使持節,也就是張衝授予關羽的,這權限就嚇人了。它是允許不經請示,有權專殺自己管轄範圍內的任何二千石以下吏士。
要知道,刑罰之權儘在上。而現在張衝授予關羽使持節,換句話說,張衝是將大河以南的全部根據地交給關羽,全由他定奪。此可謂古之帥臣從未有之待遇。
在將曆戰最久的關羽部輪換回河濟後,張衝大軍就在黎陽上岸。
黎陽本來是漢室控遏東方的一處兵站,著名的黎陽兵就是駐防於此。但可惜此前,盧植因為曆次大戰兵力損失嚴重,早就將黎陽兵抽調到作戰序列了。
所以,此時泰山軍上岸,根本沒有任何阻攔。
最後在河北上岸的,一共有泰山軍的中護軍四千人,突騎四千,右校尉部兩千、後校尉兩千,汝潁黃巾兩千,合計一萬四千人。